最后的通道，与其说是路，不如说是一道在绝望中强行撕开的伤口。
维斯塔的“鸦群”小队在前方开路，动作干脆利落，带着职业军人的精准与冷漠。特制的切割光束在黑暗中闪烁，将挡路的、混合着锈蚀金属和暗红色菌丝状污染物的障碍物一一熔断、推开。但每清理一段，前方总会出现新的堵塞——塌方的岩石、因能量侵蚀而扭曲膨胀的管道、还有那些像血管一样在墙壁和地面蔓延、一被惊扰就会喷出腐蚀性孢子的菌毯。
空气稠得能拧出水，不是湿度，是能量过饱和带来的沉重感。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铁锈和腐败的甜腥。应急灯的冷光被浓厚的能量雾霭散射，变成一团团模糊的光晕，勉强照亮脚下颠簸湿滑的路。
尼克被朱迪和文森特一左一右架着，几乎脚不沾地地向前移动。他的左腿临时用金属支架固定，但每一次颠簸仍会让他脸色煞白，额头的冷汗混着灰尘滑落。他闭着眼，并非昏迷，而是在全力对抗。近距离靠近“门”，他体内的“钥匙”特质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疯狂地想要挣脱束缚，与远方那个浩瀚而冰冷的存在共鸣。他必须用尽每一分意志，才能勉强将这股冲动压制在可控的范围内，同时还要分神去“感知”前方能量流动的细微变化，为维斯塔指出相对安全的路径。
“左前方……三十米……能量涡流……绕开……”他的声音细若游丝，嘴唇因脱水而干裂。
朱迪紧抿着唇，她的手臂承担着尼克大半的重量，肌肉酸痛得发抖，但她没有丝毫放松。她的目光不断在尼克惨白的脸、前方昏暗的道路和战术目镜上跳动的倒计时之间切换。七小时三十二分……每一秒的减少都像锤子敲在心上。她能感觉到尼克身体的颤抖，那不是恐惧，是两种庞大力量在他体内拉锯造成的物理反应。她只能更用力地握住他的手，将自己的体温和存在感传递过去，这是她唯一能做的“锚定”。
铁爪和苍狼护卫在侧翼，埃德加断后，莉亚和芬妮克被保护在中间。所有人都沉默着，只有粗重的喘息、脚步声和前方“鸦群”作业的噪音。气氛紧绷如将断的弓弦。
突然，莉亚猛地停下，木棍上的绿光急促闪烁：“小心！右侧壁！生命反应——很多！被激怒了！”
话音未落，右侧那面覆盖着厚厚菌毯、看起来毫无异常的墙壁，突然如同沸水般翻滚起来！数十只拳头大小、甲壳闪烁着暗红色金属光泽、形似蝎子和甲虫混合体的生物破壁而出！它们复眼猩红，口器滴落着腐蚀性的黏液，发出刺耳的嘶嘶声，如同潮水般涌向队伍！
“开火！”维斯塔冷静的命令响起。
“鸦群”士兵和埃德加、铁爪等人立刻开火。能量光束和实体弹丸交织成火网，将冲在最前面的怪物打得甲壳碎裂、汁液横飞。但这些生物数量太多，速度极快，而且似乎对能量攻击有一定抗性。几只漏网之鱼扑到近前，铁爪怒吼着用完好的手臂将其拍碎，苍狼的利爪划出寒光，瞬间撕开几只。
一只格外敏捷的怪物绕过了火力网，直扑被保护在中间的芬妮克！芬妮克惊叫一声，抱着终端向后踉跄。
嗤！
一道细微但精准的暗蓝色电弧闪过，精准地命中那只怪物的头部关节。怪物抽搐着掉在地上，被埃德加补上一枪。出手的是队伍末尾的一名“鸦群”士兵，他朝芬妮克微微颔首，随即又投入战斗。
战斗短暂而激烈。两分钟后，最后一只怪物被莉亚用突然从地面窜出的、强化过的藤蔓绞碎。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和酸腐的恶臭。地上留下了一滩滩粘稠的、暗红色的残留物。
“这些是……受‘回响’污染能量长期辐射，发生变异的本地节肢动物。”芬妮克惊魂未定，用扫描仪检查着尸体，“攻击性极强，完全被原始猎食本能和破坏欲支配……越靠近‘门’，生态环境的畸变越严重。”
“没时间清理战场。”维斯塔看了一眼时间，“继续前进。保持警惕，这种‘清道夫’恐怕不止一批。”
队伍再次启程，但速度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不仅要应对路径障碍，还要时刻防备着黑暗中可能袭来的变异生物。时间一分一秒无情流逝。
倒计时：六小时零七分。
在穿过一段尤其狭窄、需要匍匐爬行的管道后，前方豁然开朗。
但也仅仅是物理空间上的“开朗”。
所有人爬出管道口，站定，然后几乎同时被眼前的景象夺去了呼吸。
他们身处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球形空间边缘。空间的“墙壁”并非岩石或金属，而是一种光滑、致密、绝对黑暗的材质，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只在“鸦群”投出的强力照明弹划过时，泛起一丝非反光的、深不见底的幽暗。这个空间极不自然，像是被一双巨手从坚实的地质层中硬生生“捏”出来的，一个独立于正常物理结构的褶皱。
而空间的中央，悬浮着“门”。
它并非传统意义上的门扉。那是一个由无数流淌的、凝固的、交织的暗金色与暗红色能量流构成的、不断缓缓旋转脉动的巨大抽象符号。它没有固定的边缘，光芒在其内部流转、湮灭、重生，构成难以理解的几何拓扑和闪烁的符文。它散发出的不是热量或光芒，而是一种直接的、作用于灵魂层面的存在感——浩瀚、古老、冰冷、漠然，如同高悬于九天之上的法则本身，静静注视着闯入其领域的渺小虫豸。
仅仅是看着它，就让人感到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战栗与渺小。朱迪感觉自己的心脏被无形的手攥紧，耳朵里嗡嗡作响。铁爪和苍狼这样的战士，也不由自主地绷紧了全身肌肉，喉咙里发出压抑的低吼。芬妮克的仪器发出刺耳的过载警报，她手忙脚乱地调整，脸色惨白如纸。
影响最剧烈的无疑是尼克。
在看见“门”的瞬间，他像是被一柄无形的重锤迎面击中，闷哼一声，身体猛地向前一弓，哇地吐出一口暗红色的血！血中夹杂着细碎的金色光点。
“尼克！”朱迪和文森特惊呼，死死架住他下滑的身体。
尼克的双眼骤然睁开，眼底的碧绿色被疯狂涌动的暗金色彻底淹没！那光芒炽烈得吓人，仿佛他整个人都要从内部燃烧起来。他死死盯着那个符号，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似乎在用尽全身力气对抗着那股要将他整个人吸过去、融进去的恐怖引力。
“稳住……我……必须稳住……”他嘶哑地对自己说，也是对扶着他的人说。汗水瞬间浸透了他的毛发。
“看下面！”埃德加指向“门”符号的正下方。
在那里，平滑的黑色地面上，铭刻着一个直径数十米的复杂环形阵列。阵线由某种发出微光的银白色金属（或类似物质）镶嵌而成，内部填充着不断流动的暗红色能量，如同活体的血脉。此刻，这个阵列正在高效运转，肉眼可见的、丝丝缕缕的暗红色能量正从四周的黑暗“墙壁”和地面被抽取出来，汇入阵列，然后沿着特定的轨迹向上奔流，如同逆流的瀑布，注入上方那个巨大的能量符号中。
这就是凯兰的“敲门锤”——能量汇聚与引导阵列。
阵列旁，站着七个身影。六个穿着简化的“调音师”制服，眼神空洞狂热，手中持有奇特的、与阵列连接的导能杖。而站在阵列核心节点上的那个身影……
他并非实体，而是由高度凝聚的、不断明灭的暗红色能量构成，轮廓清晰，正是凯兰·王尔德的模样。他的形态比之前在“主共鸣室”更加凝实，脸上带着冰冷的、一切尽在掌握的微笑。与其说是残留意识，不如说是一个被预先设置好的、拥有一定自主性的能量体程序——凯兰留下的最后守门人。
“欢迎，迷途的亲族，还有……各位陪葬者。”能量体凯兰开口，声音直接在每个人脑海中响起，带着冰冷的回响，“你们赶上了最后的乐章。看，多么壮美！‘门’正在呼吸，正在等待那决定性的叩击。”
他的目光落在几乎无法站立的尼克身上，碧绿的能量眼眸中闪过一丝贪婪与满意：“我亲爱的侄子，你来得正是时候。看啊，你和‘门’的共鸣多么强烈！这正是最完美的‘钥匙’与‘锁孔’的呼应。虽然你的状态差了点，但没关系，等‘敲门’完成，‘门’后的真理冲刷一切时，你会得到‘净化’和‘升华’。”
“休想！”文森特怒喝，将尼克护在身后，尽管面对的是能量体，他眼中也毫无惧色，只有对兄长扭曲堕落的无边愤怒与悲痛。
伊莉丝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调整着手中的能量手枪，枪口稳稳对准能量体凯兰，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
维斯塔迅速评估形势，低声通过加密频道下令：“‘鸦群’A组，清除阵列旁的信徒，干扰能量传输。b组，随我牵制能量体。朱迪，你们保护尼克，寻找机会！”
命令清晰果断。训练有素的“鸦群”士兵立刻行动，两人一组，以精准的火力压制和战术配合，扑向那六个狂信徒。狂信徒们发出非人的嘶吼，挥舞导能杖，引动阵列中的能量形成护盾和反击，战斗瞬间爆发。
维斯塔亲自带领四名精锐，呈扇形围向能量体凯兰。她们的特制武器喷射出高频震荡的能量束，这种攻击对能量体结构有不错的干扰效果。
能量体凯兰嗤笑一声，甚至没有移动，只是抬手虚按。他脚下的阵列光芒一亮，数道凝练的暗红色能量鞭如同毒蛇般窜出，抽向维斯塔小队！速度极快，角度刁钻！
维斯塔瞳孔一缩，厉声道：“散开！规避！”
士兵们反应极快，但还是有一人被能量鞭擦过手臂，作战服瞬间熔穿，皮开肉绽，露出焦黑的骨骼！那名士兵闷哼一声，踉跄后退，立刻被同伴拖到掩体后。
“议会的小虫子，还是这么碍事。”能量体凯兰冷漠地评价，他的注意力更多还是放在尼克身上，“侄子，感受到吗？能量汇聚在加速。‘门’已经饥渴难耐了。你体内的‘钥匙’也在呼唤，不是吗？何必抵抗这伟大的融合？”
尼克艰难地抬起头，抹去嘴角的血迹，眼底的暗金色在剧烈波动，但他死死盯着能量体凯兰，声音破碎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清晰：“你……根本不懂……妈妈留给我的……是什么……不是打开毁灭之门的工具……是……看清什么是值得守护的……眼睛！”
他话音未落，阵列的光芒猛地增强了一倍！整个球形空间剧烈震颤起来！上方那个巨大的能量符号旋转速度陡然加快，发出的脉动仿佛变成了沉重的心跳声，敲打在每个人的胸口！
芬妮克看着仪器上疯狂跳动的数字，尖叫道：“能量抽取速率激增！‘敲门’脉冲提前加速了！抵达时间预估……缩短到……不到两小时！发生了什么？！”
能量体凯兰仰头，仿佛在倾听什么，脸上露出迷醉而狂喜的神色：“听到了吗？‘门’在回应！它在主动汲取能量！它等不及了！哈哈哈哈哈！不可逆！进程已经不可逆了！最后的倒计时……开始狂欢吧！”
他张开双臂，暗红色的能量从他身上汹涌而出，与下方阵列的能量流更加紧密地连接在一起。那六个狂信徒也同时发出狂热的嚎叫，不顾自身伤势，将更多生命能量（或许是自己的）注入导能杖，阵列的光芒越发刺眼。
维斯塔脸色铁青，攻击更加凌厉，但能量体凯兰借助阵列的力量，防御得滴水不漏，甚至开始反击，道道能量鞭将“鸦群”队员逼得狼狈不堪。
朱迪搀扶着尼克，心急如焚。时间再次被压缩，敌人的防御如此坚固，尼克的状态又这么差……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观察的斗篷者，缓缓向前走了一步。他\/她的目光越过激烈的战场，直接锁定能量体凯兰。
“凯兰……‘谛听者’。”斗篷者的电子音似乎去除了部分伪装，显露出一丝苍老而熟悉的疲惫，“几十年了，你还是沉浸在这种自以为是的掌控幻觉里。”
能量体凯兰的动作微微一滞，能量构成的面孔转向斗篷者，碧绿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讶异和……追忆？“……这个声音……原来是你。‘守望者’里最顽固的‘清道夫’，我弟弟当年的搭档……伊莉丝的引路人？没想到你也变成了这幅藏头露尾的模样，还和议会搅在一起。”
“我走错了路，但我在试图纠正。”斗篷者平静地说，他\/她掀开了兜帽的一角，露出下半张布满陈旧伤痕的狼吻，和一双沧桑却锐利如昔的眼睛，“而你，凯兰，你从一开始就走在了毁灭的道路上。用你弟弟妻子的血，用无数无辜者的生命，铺就这条通往深渊的路。今天，该结束了。”
“就凭你？”能量体凯兰讥讽道，“一个连真面目都不敢示人、理念破产的失败者？”
“凭我对‘遗产’能量结构的了解，凭我知道你这个能量体的核心弱点——你与阵列的连接节点，就在你脚下第三道环流与第七符文交汇处。”斗篷者缓缓从长袍下抽出一把造型古朴、剑刃流淌着水波般银光的短剑，“更凭我……为当年没能及时阻止你，而背负了十几年的债。”
话音未落，斗篷者的身影骤然模糊，下一刻，已然出现在能量体凯兰侧方，银光短剑带着奇异的震颤，直刺他所说的那个节点！
能量体凯兰脸色一变，显然没料到斗篷者如此了解阵列结构，更没想到他\/她的速度如此之快。他急忙调动能量防御，但斗篷者的攻击角度刁钻，银光短剑似乎对能量体有特异的破坏作用，竟然刺穿了仓促凝聚的护盾，逼近节点！
“找死！”能量体凯兰怒吼，暂时放弃了对维斯塔小队的压制，全力应对斗篷者。暗红色的能量与银色的剑光瞬间绞杀在一起，速度快得肉眼难辨，迸发出刺耳的、能量撕裂的尖啸！
斗篷者的介入，瞬间减轻了“鸦群”的压力，也让狂信徒的阵脚有些慌乱。
“机会！”维斯塔眼睛一亮，“全力攻击信徒！破坏导能杖！干扰阵列！”
朱迪也看到了希望，她看向尼克，尼克正死死盯着斗篷者与凯兰的战斗，以及那疯狂运转的阵列，眼底数据流般的光芒闪烁到了极致。
“尼克！你能看出什么吗？阵列的弱点？或者……怎么打断它？”朱迪急切地问。
尼克没有立刻回答，他仿佛将全部心神都沉入了那种超然的感知状态。几秒钟后，他猛地抓住朱迪的手臂，手指因为用力而颤抖：
“阵列……核心驱动……不在那里……在‘门’符号内部……有一个……反向接口……凯兰的能量体……是钥匙……也是触发器……破坏他……或者……在能量脉冲抵达前……反向注入干扰……但需要……精确的时机……和……巨大的能量……”
他的话断断续续，信息却无比关键。
破坏能量体凯兰，或者，在最后关头进行极其危险的反向干扰。
而时间，正在疯狂加速的倒计时，已经不给任何人从容选择的机会。
头顶，那巨大的能量符号，心跳般的脉动，越来越快，越来越响。
仿佛末日钟摆，进入了最后的加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