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淅淅沥沥地下了半月,孙家那座破旧的院落被浸得阴凉。福英蜷缩在冰冷的土炕上,额头上的冷汗混着头发粘在脸颊,一声声凄厉的呻吟从喉咙里挤出来,像被风雨摧残的枯树。
“使劲!再使劲啊!”稳婆攥着她的手,脸上满是焦急,“孩子头都露出来了!”
孙婶叉着腰站在炕边,不耐烦地踱来踱去,嘴里还不停念叨:“真是个赔钱货,生个孩子都这么费劲!有财要是在家,看他不收拾你!”她嘴上骂着,却连一杯热水都懒得给福英端。
福英浑身脱力,眼前阵阵发黑,腹中的剧痛几乎要将她撕裂。她死死咬着嘴唇,血腥味在舌尖蔓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这是她在这世上的指望。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划破了院落的死寂。
“生了!生了个带把的!”稳婆喜笑颜开地把襁褓里的男婴抱到孙婶面前。
孙婶眼睛一亮,连忙凑过去看,脸上总算有了点笑意:“好!好小子!总算没白养她一场!”她伸手想碰孩子,又嫌脏似的缩了回去,转头对福英说:“你也算有点用,赶紧把身子养好了,还得给我们孙家干活呢。”
福英虚弱地睁开眼,看着那小小的襁褓,眼泪无声地滑落。她想抱抱自己的孩子,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孩子他爹呢?”稳婆随口问了一句。
孙婶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啐了一口:“别提那个杀千刀的!准是去城里的花楼鬼混了!前天还偷了我攒的私房钱,说是要请什么女人喝酒!”
这话像一把刀子,狠狠扎进福英的心里。她闭上眼,泪水流得更凶了。
而此刻,城里的“醉春楼”里,却是一片歌舞升平。孙有财搂着一个穿旗袍的妖艳女子,正喝得酩酊大醉。那女子娇滴滴地靠在他怀里,手指划过他的胸膛:“孙爷,您可真大方,不像那些穷酸秀才,小气巴拉的。”
“那是自然。”孙有财拍着胸脯,得意洋洋地说,“只要你伺候得爷舒坦开心,多少钱爷都给你花!”他拿起酒杯,又灌了一大口,眼神迷离地看着女子,“比家里那个黄脸婆强多了,只会生孩子,连个笑都不会笑。”
女子捂着嘴笑起来,声音娇媚:“孙爷,您可别这么说,要是让您家夫人听见了,可要伤心了。”
“伤心?她有什么资格伤心?”孙有财不屑地哼了一声,“她就是个生孩子的工具,等爷玩够了,回去看看那个孽种就不错了。来,美人儿,再陪爷喝一杯!”
两人推杯换盏,欢声笑语不断。
雨还在下,敲打着花楼的窗棂,也敲打着孙家那扇破旧的木门。福英躺在冰冷的土炕上,听着窗外的雨声,怀里抱着温热的孩子。
醉春楼的厢房里,红烛摇曳,映得满室暧昧。孙有财斜倚在锦被上,酒意未消,眼神迷离地看着身边巧笑倩兮的女子——翠玉。
翠玉正替他揉着太阳穴,指尖轻柔,声音甜得像浸了蜜:“孙爷,您今儿个喝了这么多,可得仔细着身子,要是累着了,奴家可要心疼的。”
孙有财握住她的手,嘿嘿一笑:“有美人儿你伺候,爷就是喝再多也舒坦。比家里那个木头疙瘩强多了,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
翠玉顺势靠在他肩头,手指划过他的衣襟,柔声说:“孙爷可别这么说,夫人在家操持家务也不容易。不过话说回来,奴家瞧着孙爷您,才是真有本事,不像那些穷酸,连杯酒都请不起。”
“那是自然。”孙有财被她捧得通体舒畅,拍着胸脯道,“往后爷常来,给你买最好的胭脂水粉,让你在这醉春楼里,没人敢小瞧。”
翠玉眼睛一亮,起身福了一礼,语气愈发娇媚:“奴家就知道孙爷最疼人。您看这窗外的雨,下得人心烦,幸好有孙爷陪着,奴家心里才暖烘烘的。”
她说着,又替孙有财斟了杯茶,递到他唇边:“喝点茶解解酒吧,孙爷,今儿个您可不能再喝了,要是醉倒在这儿,奴家可扶不动您。”
孙有财张嘴饮了茶,只觉得浑身酥软,心里的那点烦闷被翠玉的巧言蜜语哄得烟消云散,早已把家中刚生产的福英和刚出生的儿子抛到了九霄云外。
“还是你懂事。”他捏了捏翠玉的脸颊,笑道,“今晚就留在这儿陪爷。”
翠玉抿唇一笑,眼底闪过一丝算计,嘴上却愈发温柔:“能陪着孙爷,是奴家的福气。”
红烛燃尽了大半,厢房里的低语声伴着窗外的雨声,缠缠绵绵。
夜雨渐歇,院门外传来“吱呀”一声响,福英正抱着襁褓中的孩子喂奶,听见动静,枯寂的眼底闪过一丝微弱的光亮,挣扎着想要坐起身。
门被一脚踹开,孙有财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满身的酒气混着脂粉香,瞬间弥漫了整个狭小的屋子。他头发凌乱,衣衫不整,眼神浑浊,连看都没看炕上的福英一眼,径直走向桌边,拿起茶壶就往嘴里灌。
福英的嘴唇动了动,声音干涩:“你……你回来了?孩子……孩子刚醒,你要不要看看?”
孙有财“哐当”一声放下茶壶,不耐烦地皱起眉头,仿佛没听见她的话,转头冲里屋喊:“娘!有吃的没?我饿死了!”
孙婶从里屋出来,看到儿子这副模样,脸上虽有不满,却还是软了语气:“刚热好的窝头,还有点咸菜,快吃吧。”她瞥了一眼炕上的福英,又补充道,“你媳妇也真是,生了孩子就变懒了,连饭都不知道做。”
孙有财拿起窝头就啃,嘴里含糊不清地骂:“没用的东西,养着也是浪费粮食。”
福英抱着孩子的手紧了紧,指甲几乎嵌进襁褓里。孩子似乎被这嘈杂的声音吓到,瘪了瘪嘴,小声哭了起来。她连忙拍着孩子的背哄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又一次开口:“孩子哭了,你……你抱抱他吧,他是你的儿子啊。”
孙有财像是被打扰了兴致,猛地放下窝头,瞪了她一眼:“哭哭哭!就知道哭!烦死人了!”他说完,转身就往自己的房间走,“别来烦我,我要睡觉。”
房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两个世界。福英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再也忍不住,眼泪无声地滚落,滴在孩子温热的额头上。孩子的哭声渐渐小了,依偎在她怀里,小小的身子微微颤抖。
屋外的月光透过破旧的窗棂,洒下一片清冷。福英抱着孩子,一个人无助地蜷缩在冰冷的土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