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像野兽似的撞着土房的木门,油灯的火苗被吹得歪歪扭扭,映得墙皮上的泥印子忽明忽暗。
福英躺在床上,身下的稻草垫早已被汗水浸透,她攥着炕沿的手青筋暴起,指节泛白,一声声凄厉的痛呼从牙缝里挤出来,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有财!孙有财!你醒醒!我快撑不住了!”福英拼尽全力喊着,声音越来越嘶哑。
可阁楼上毫无动静,只有孙有财翻了个身的闷响,紧接着传来他不耐烦的骂声:“嚎什么嚎!女人生娃都这样,吵得人睡不好觉!”
稳婆在一旁满头大汗地给福英按肚子,听着阁楼上的动静,忍不住皱起眉头:“他咋能这样?这都大出血了,得让他下来搭把手啊!”
“我……我叫不动他……”福英眼泪混着汗水往下淌,意识已经有些模糊,嘴里只念叨着,“娃……我的娃……”
“别管他了!”稳婆咬着牙,从布包里掏出一把剪刀,在油灯上烤了烤,“你再使劲!娃要出来了!”
突然,福英猛地尖叫一声,浑身剧烈抽搐起来。稳婆脸色一变,刚按住她,就听见一声微弱的啼哭划破夜空。“生了!是个小子!”她刚把第一个娃抱出来,又惊呼,“还有一个!再加把劲!”
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第二声啼哭也响了起来。稳婆把两个裹在破布里的小家伙放在炕角,转身去给福英止血,眉头紧锁:“出血太多,得赶紧找红糖熬水,你家有红糖吗?”
福英虚弱地摇了摇头,眼泪又掉了下来:“他……他从不顾这些……”
这时,阁楼上的孙有财被孩子的哭声吵得烦躁,探出头骂道:“哭哭哭!俩小崽子也不让人安生!”骂完,又“咚”地一声躺下,再也没了动静。
稳婆叹了口气,只好自己起身去灶房找水。土房里,两个新生命的啼哭微弱,福英望着炕角的孩子,嘴角勉强牵起一丝笑意。
稳婆刚给福英止住血,擦了擦额头的汗,转身对门口的孙婶道:“婶子,快找些红糖来,她出血太多,得熬水补补。”
孙婶抱着胳膊倚在门框上,脸上满是不耐烦,瞥了眼炕上虚弱的福英,冷冷道:“家里哪有什么红糖?穷得都快揭不开锅了,哪供得起这些。”
稳婆一愣,气道:“再穷也不能委屈产妇!她这情况要是落下病根,后半辈子就完了!”
“关我屁事。”孙婶翻了个白眼,挥手驱赶,“你活儿也干完了,赶紧滚出去,别在这浪费柴火。”
稳婆气得浑身发抖,却也无可奈何,只能转身走到炕边,看着气息奄奄的福英,放软了语气:“妹子,你听好,你生的是双胞胎,一个小子一个丫头,都俊着哩。”
福英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炕角的两个小包袱上,眼里泛起一丝微光。
“你可千万别大意,”稳婆又叮嘱道,“这次大出血伤了根本,必须好好养身子,不然以后容易得妇科病,疼起来能要命。要是能找些红枣、小米熬粥,也比空着肚子强。”
福英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叫:“谢谢……稳婆……”
“唉,命苦的人。”稳婆叹了口气,看了眼阁楼上毫无动静的孙有财,又瞪了眼门口的孙婶,拿起自己的布包,狠狠跺了跺脚,转身冲进了呼啸的寒风里。
孙婶“砰”地一声关上木门,对着炕骂道:“还愣着干啥?俩小崽子等着喂奶呢,别躺着装死!”
福英望着炕角的孩子,眼泪无声地滑落。
土房里的油灯只剩豆大一点光,映得福英蜡黄的脸毫无血色。生产过后第五天,她身下的破棉絮又湿了一片,混着淡淡的血渍,刺鼻的气味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
她撑着虚弱的身子想去换棉絮,刚一挪窝,就忍不住漏了尿,裤子瞬间湿了大半。福英眼眶一红,眼泪掉了下来,只能咬着牙,一点点往炕边蹭。
“啧,晦气!”阁楼下传来孙有财不耐烦的脚步声,他一进屋就瞥见福英的模样,眉头拧成一团,张口就骂,“你他妈简直就是个骚货!连自己的下面都管不住,一天到晚漏得跟个破尿袋似的,让人看着就恶心!”
福英浑身一僵,屈辱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声音微弱又带着哀求:“我……我也不想的,这几天一直有血尿,还控制不住……有财,你能不能去给我找个大夫看看?”
“找大夫?”孙有财嗤笑一声,语气里满是嘲讽,“你以为大夫不要钱?家里俩小崽子等着喂,哪有闲钱给你治这破毛病?我看你就是故意的,想偷懒不干活!”
他说着,抬脚踢了踢炕边的木盆,盆里的水溅了福英一身:“赶紧把这破棉絮换了,别弄得到处都是,要是再让我闻到这味,看我不揍你!”
福英缩了缩身子,死死咬着唇,把到了嘴边的哭声咽了回去。窗外的北风还在呼啸,土房里的寒意,一点点浸进她的骨头里。
土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寒风卷着雪沫子灌进来,村里的王老奶奶裹着旧棉袄,手里拎着半篮干枯的茅草,慢慢挪到炕边。
她一眼就看见福英身下湿了一大片,眉头不由得皱起来,叹了口气:“娃啊,看你这遭的罪。”
福英咬着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声音微弱:“奶奶,我……我还是控制不住漏尿,血尿也没停。”
“生娃大出血落下的病根,哪能这么快好。”王老奶奶放下篮子,坐在炕边,拍了拍她的手,“没钱找大夫,就按老一辈的法子来。你让娃他爹去村东头的坡上,采点益母草回来,煮水熬得浓一点,天天用来洗下面,能止血还能收住漏尿的毛病,俺们那时候好多媳妇都是这么过来的。”
福英眼里闪过一丝微光,连忙点头:“真的有用吗?可……可有财他未必肯去。”
“他不肯?”王老奶奶瞪了瞪眼,提高了声音,“这是关乎你后半辈子的事!他要是连这点活儿都不肯干,还算个男人?你跟他说,要是再不管你,俺就去村头骂得他抬不起头!”
正说着,孙有财叼着烟卷从外面进来,听见这话,脸色一沉:“老东西,你在这儿瞎逼逼啥?”
“我在说让你去采益母草!”王老奶奶毫不示弱,“福英这身子要是垮了,俩娃谁来喂?你以为这不要钱的法子好找?赶紧去,别耽误工夫!”
孙有财撇了撇嘴,嘟囔着:“知道了知道了,晦气。”说完,狠狠瞪了福英一眼,转身摔门而去。
王老奶奶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又对福英道:“娃,你别担心,益母草采回来熬水洗,过些日子就会好的。你得自己心疼自己,不然谁还能疼你。”
福英含着泪点头,望着窗外孙有财远去的方向,心里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盼头。
王老奶奶走后,福英撑着虚弱的身子,趴在炕边对着门外喊:“有财,有财你回来没?”
喊了半天,才听见院门外传来孙有财哼着小调的声音,他一进屋,身上就带着股烤肉的焦香,嘴角还沾着油星子。
福英心里一沉,连忙问:“有财,益母草……你采回来了吗?”
“采那破玩意儿干啥?”孙有财抹了把嘴,满不在乎地往椅子上一坐,“村西头李二他们套着只野兔,喊我去吃烤野味,我哪有功夫去坡上找草?”
福英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声音带着哭腔:“可……可老奶奶说那能治我的病,我现在还是漏尿、有血尿……”
“治啥治?”孙有财不耐烦地打断她,“吃点肉不比那破草强?我看你就是事多,忍忍不就过去了?”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块没吃完的烤兔腿,大口嚼着:“这野兔烤得是真香,比在家看你这副晦气样子强多了。”
福英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模样,心里的那点盼头瞬间碎成了渣。她攥紧身下的破棉絮,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屈辱和绝望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