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房里的火苗舔着锅底,把红薯粥熬得咕嘟冒泡。福英正往灶膛里添柴,孙婶掀着门帘走进来,手里攥着块红布,脸上堆着笑。
“福英,你看这块布,我特意去镇上扯的,做件新衣裳当嫁衣正好。”孙婶把红布递到她面前,“还有半个月就成亲了,你也别总闷头干活,多笑笑,开心点才像要当新娘子的人。”
福英接过红布,布料粗糙的纹理蹭过指尖,她低头看着那抹扎眼的红,轻声说:“婶子,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孙婶拉着她的手,往灶外走了两步,压低声音说,“你啊,也是个苦命人,打小来咱们家。现在好了,要跟有财成亲了,以后就是正经的孙家媳妇,有男人依靠了。”
福英的手轻轻颤了一下,没接话。她想起昨天孙有财在学堂门口,躲着她跟村里的女学生说话,语气是她从未听过的温和;想起他吃饭时,依旧把凉掉的窝头推给她,说自己要吃热饭才有力气教书。
“你别不信。”孙婶见她不说话,又接着说,“女人这辈子,嫁个好男人就是最好的归宿。有财现在是代课先生,以后说不定还能转正,你跟着他,以后吃穿不用愁,再生个大胖小子,在村里也能抬得起头。”
“可……有财他好像不太愿意……”福英犹豫了半天,还是小声说了出来。
“男人嘛,都这样,婚前都有点扭扭捏捏的。”孙婶不以为意地摆摆手,“等成了亲,生了孩子,他就知道疼你了。你看我跟你叔,当初不也这样?现在不也好好的?”
福英看着孙婶笃定的样子,心里却没底。她往堂屋的方向瞥了一眼,孙有财正坐在桌边看书,连头都没往灶房这边转一下。
“婶子,我……”福英张了张嘴,想说自己没觉得这是“依靠”,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知道,说了也没用,孙婶不会懂。
“行了,别想那么多了。”孙婶拍了拍她的手背,“赶紧把粥盛出来,有财还等着吃饭呢。记住我的话,女人嫁人了,有了男人,才算有了根,以后的日子就稳当了。”
孙婶说完,转身就往堂屋走。福英站在原地,手里还攥着那块红布。灶房里的红薯粥还在咕嘟响,热气熏得她眼睛发涩。
她不知道孙婶说的“依靠”是什么样的,只知道自己以后的日子,大概还是要像现在这样,洗衣做饭,伺候一家老小,只是头上多了个“孙家媳妇”的名头而已。
腊月初六的风裹着雪粒子,刮在脸上生疼。福英坐在炕沿上,春梅帮她把红盖头盖好,粗布嫁衣的针脚硌着肩膀,却没半点暖意。院里传来唢呐声,吹得热闹,她却觉得那声音像隔着一层雾,飘得很远。
“新娘子出门喽!”媒婆的声音响起,有人扶着她往外走。脚下的红毡子铺得不长,没几步就到了院中央的供桌前。她听见孙有财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不情愿:“娘,冷得很,仪式能不能快点?”
孙婶在旁边拍了他一下,压低声音:“别胡说!大喜的日子,规矩不能少!”
福英跟着司仪的口令,弯腰、磕头,动作僵硬得像个木偶。盖头边缘的红布垂下来,遮住了她的视线,只能看见孙有财穿着新棉袄的下摆——他站得离她很远,像是怕被红盖头沾到。
“夫妻对拜!”司仪高声喊。
福英刚要弯腰,就听见孙有财嘟囔:“快点吧,一会儿学生该来送贺礼了,别让他们等久了。”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传进她耳朵里。她的腰顿了顿,还是慢慢弯了下去,额头几乎要碰到地面。
拜完堂,有人把她扶进新房。红烛燃着,映得满屋子通红。过了好一会儿,门被推开,孙有财走了进来,没摘帽子,也没看她,径直坐在炕边的椅子上。
“那个……”他咳嗽了一声,语气很不自在,“我娘让我跟你说,好好待着,晚上……晚上我可能要去书房备课,学堂还有好多事没理顺。”
福英坐在炕里,盖头还没摘,听见这话,手指紧紧攥住了衣角。她没说话,只是觉得眼眶有点发涩——她等了六年的婚礼,盼了六年的“依靠”,原来只是他眼里“耽误备课”的麻烦事。
“还有,”孙有财又补充道,“以后你做饭,多做点清淡的,我教书费脑子,油腻的吃不下。衣服也别总用那么粗的皂角洗,我的长衫得用胰子,不然洗坏了没法穿去学堂。”
福英依旧没应声。红烛的火苗跳了跳,在墙上投下晃动的影子。她听见孙有财起身的声音,听见他拉开门,又听见孙婶在外面问:“怎么出来了?不陪陪新娘子?”
“娘,我真得去备课,明天还要给学生上课呢。”孙有财的声音渐渐远了。
新房里只剩下福英一个人,红盖头还盖在头上,挡住了光。她慢慢抬手,把盖头摘下来,看着满屋子的红——红嫁衣、红烛、红窗花,却没一样能让她觉得热乎。窗外的唢呐声还在响,可她觉得,这热闹都是别人的,跟她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