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房内,一时无人再说话,只有煤油灯芯燃烧时偶尔发出的、细微的“噼啪”声,以及窗外不知名夜虫开始的、断断续续的鸣叫。
夜色,如同研得极浓的墨汁,彻底浸透了草海的天空,连最后一丝霞光的余烬也被无情吞噬。
唯有几颗疏朗的星子,不畏深秋的寒凉,在遥远的天幕上顽强地闪烁着清冷微弱的光芒。
临时药房内,那盏已然拨到最亮的煤油灯,成为了这片无边黑暗中最醒目、却也最显孤寂的光源。
连续两日毫无实质进展的搜寻,所带来的挫败感与自我怀疑,如同两瓢混合着冰碴的冷水,接连浇在众人心头那簇本就摇曳欲熄的希望之火上,使得房间内的气氛压抑、凝滞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橘黄色的灯光在每个人写满疲惫、困惑与些许焦虑的脸上投下摇曳不定的阴影,使得那些熟悉的面容此刻看起来都有些模糊不定。
玄鳞不再像往常那样咋咋呼呼,而是双臂抱胸,紧抿着嘴唇,靠在斑驳的土墙上。
目光有些发直地落在桌面中央那尊始终保持着沉默、仿佛对周遭一切无动于衷的青铜金蟾上,不知是在发呆,还是在与这千年之物进行着无声的质问。
老药农则坐在角落的小马扎上,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把已经晾晒好的、散发着淡淡甘苦气息的黄芪。
动作缓慢而沉重,时不时从胸腔深处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沉郁的叹息,那叹息声里,饱含着岁月积淀下的无奈与对前路的忧思。
三姨和秀娘挨着坐在靠近门边的条凳上,两位长辈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切的担忧与欲言又止的关切。
她们的目光不时扫过那几个沉默的年轻身影,最终落在脸色依旧苍白的白芷身上,那份忧虑便又加重了几分,却也不知在此刻该如何开口劝慰,生怕徒增烦恼。
就在这片几乎令人窒息的、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的沉寂,即将彻底吞噬掉众人心中最后一丝挣扎的斗志时。
一直安静地坐在灯光阴影稍浅处、借着那昏黄的光线,再次低头反复翻阅那几份被夏紫薇标记为“关联性弱”而暂且搁置的笔记的白芷,忽然毫无征兆地、轻轻地“啊”了一声。
这声低呼,在此刻落针可闻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清晰、突兀,甚至带着一种石破天惊般的力度,瞬间将所有人涣散或沉郁的思绪猛地拉扯了回来!
一道道目光,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齐刷刷地、带着惊疑与一丝重新燃起的微光,聚焦到了白芷那单薄而认真的身影上。
只见白芷抬起那张清瘦却轮廓分明、在灯光下更显苍白的脸庞,因为内心骤然涌起的激动,她那缺乏血色的脸颊上。
竟罕见地浮现出两抹淡淡的、如同挣扎出云层的晚霞般、带着病态却动人的红晕。
她手中紧紧捏着那页记载了《西山王氏祖训拾遗》中“白衣人赠碧色汤汁”轶事的纸张,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呼吸也因为情绪的波动而显得有些急促不均。
她看向眉头紧锁、正对着一堆杂乱笔记发愁的夏紫薇,声音虽然依旧带着中气不足的轻柔,但其内里蕴含的肯定与豁然开朗的意味。
却异常清晰、坚定:“紫薇姐姐!这个……这个记载!我们之前是不是……是不是都只死死盯住了‘碧色汤汁’和‘赤色丹丸’在‘颜色’上的截然不同,就下意识地、武断地把它排除掉了?”
夏紫薇被这突然的问话弄得一愣,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顺着之前的思路回答道:“是啊,岚岚。赤色与碧色,一暖一寒,视觉上差异巨大。
一个是在水泽之畔救治危重病患,一个是在深山老林中援助迷路饥寒之人。
场景、面对的困境也完全不同,救助的方式,一者是内服丹丸,一者是饮用汤汁,看起来……确实像是两桩不相干的轶事……”
“不!不对!我们可能都陷入了一个思维的盲区!”白芷急切地打断了夏紫薇的话,因为情绪骤然激动,她忍不住掩口轻微地咳嗽了两声,纤细的肩膀随之轻轻颤动。
一直密切关注着她的苏锦晨立刻投来担忧的目光,但她只是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随即用更快更清晰的语速。
仿佛生怕这灵光一现的念头会溜走一般,继续说道:“我们忽略了一个最最重要、也是最根本的共同点!你们仔细看,张氏族谱里记载的那位青衫客。
面对危重病患,是‘观气色,察舌苔,未发一言’,然后直接就从随身之处取药救治;而这个西山王氏记载的白衣人,面对处于危难之际的先祖,也是未曾多问,直接‘赠其一碗碧色汤汁’!
他们都没有像世间绝大多数郎中那样,需要经过详细的问诊、谨慎的切脉、复杂的斟酌开方、然后再去抓药、或许还要经过漫长的煎煮过程……
他们使用的,都是……都是早已制备好的、可以直接取用的‘成药’啊!而且是随身携带、立时就能发挥出惊人效果的‘成药’!”
“成药!”
这两个字,如同两道划破厚重乌云的惊雷,带着震耳欲聋的轰鸣与刺目的电光,在在场每一个人的脑海中猛然炸响!瞬间驱散了连日来积聚的迷雾与困惑!
夏紫薇猛地从木案后站起身,因为动作过于迅猛急促,她身下那张原本就不太结实的竹椅的腿与不平整的青砖地面摩擦,发出了刺耳尖锐的“吱嘎——”声,她也浑然不觉!
一把抓过白芷手中那页薄薄的、却可能承载着关键转折的纸张,目光如同被磁石吸住般,死死地重新聚焦在那段她早已读过数遍的文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