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晨那如同金石交击、带着破釜沉舟决断的话语余音。
仿佛还在临时药房那被煤油灯光晕染得一片暖橘色的空气中缓缓震颤,并未完全消散,一场围绕着那枚虚无缥缈却又至关重要的“云锦符”。
以及千年前那段扑朔迷离旧事而展开的、细致入微却又范围广阔的隐秘调查,便如同上紧了发条的精密钟表般,在草海这片看似平静的水乡之下,悄无声息却又高效迅速地运转了起来。
翌日,天色只是蒙蒙亮,东方天际才刚泛起一丝如同鱼肚腹般的、混合着浅灰与淡白的微光,连最后一颗贪恋夜色的星辰都还未彻底隐去身影。
草海湿地上空那特有的、带着水汽与草叶清甜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开,令狐岚岚的身影便已然出现在了传承馆那刚刚夯实地基、还散发着新鲜泥土气息的工地边缘。
她没有像往常那般穿着色彩明丽的裙衫,而是换上了一身利落的、便于行动的深青色窄袖劲装,长发也用一根简单的乌木簪子牢牢绾起,显得干净利落。
她闭上那双灵动的眼眸,长长的睫毛如同沾染了晨露的蝶翼,轻轻覆盖在下眼睑上,周身的气息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沉静、内敛,仿佛与周围摇曳的芦苇、荡漾的波光融为了一体。
她并没有像玄鳞所嚷嚷的那样,真的去“掘地三尺”,而是完全倚仗着自己与生俱来、且随着修行日益精纯的灵狐血脉所带来的、对天地间各种能量流动与异常波动的超凡感知力。
她如同一个无形而又精密的雷达,以脚下这片刚刚破土动工、承载着众人希望的土地为核心。
将自身那敏锐如丝、细腻如水的灵觉,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般,一圈圈,由内而外,极其耐心地向四周扩散、蔓延开去。
她的灵觉拂过新翻的、湿润的泥土,感知着其下深处可能存在的、被掩埋的古老碎瓷片或残砖断瓦上附着的微弱岁月气息。
掠过附近那些年代久远、墙皮斑驳脱落、爬满了青藤与苔藓的老宅,仔细分辨着木质梁柱在百年风雨侵蚀下沉淀的腐朽韵味中,是否夹杂着一丝不属于凡俗的、异常纯净或古老的灵力残留。
甚至探入那些早已废弃、井口被荒草半掩、幽深不知几许的古井,感受着那从井底升腾上来的、带着地底阴寒与水汽的微风中,是否隐藏着某种人为设置的、极其隐晦的禁制或标记的波动。
她的神情专注至极,秀美的眉头时而微蹙,时而舒展,仿佛在聆听一首由大地、草木、水流与岁月共同谱写的、无声而复杂的交响乐。
而她要做的,就是从这万千种“声音”中,捕捉到那一丝属于千年之前、来自药王谷那独特传承体系的、或许早已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般的“音符”。
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神,细密的汗珠很快便从她光洁的额角渗了出来,在熹微的晨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泽。
但她始终一动不动,如同化作了水边的一尊雕像,唯有鼻翼在随着悠长而缓慢的呼吸轻轻翕动。
与此同时,在临时整理出来、充作书房的、一间原本堆放杂物的、还算干燥宽敞的库房里,夏紫薇也早已伏在了那张临时拼凑起来的、略显粗糙的大木案前。
案上,此刻如同小山般堆满了各种纸张泛黄、边缘卷曲、甚至带着虫蛀痕迹的线装古籍、地方县志、泛黄的族谱手抄本以及一些字迹潦草、难以辨认的私人游记或杂谈笔记。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陈年纸张、墨锭与淡淡霉味混合在一起的、独特而古老的气息。
夏紫薇挽起了衣袖,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手腕,手中握着一支小巧的狼毫笔。
时而飞快地在一张摊开的素白宣纸上记录下某些关键的字句或可疑的时间点,时而停下笔,用指尖轻轻揉捏着因长时间专注阅读而有些发胀的太阳穴,秀丽的眉眼间凝结着一团化不开的沉思。
“《北地风物志·卷三》,记载北宋宣和年间,确有中原人士为避战祸,零星北迁,散落于边境各处,多以耕读或行商为生,其中亦不乏身怀异术、行踪飘忽者……”
她轻声念着一段模糊的记录,笔尖在“行踪飘忽”四个字上轻轻点了一下,留下一个小小的墨点。
“《草海村张氏族谱·序》中提到,其先祖于南宋初年迁居此地时,曾于芦苇深处偶遇一‘青衫客’,‘赠药活人,不言名姓,飘然而去,疑为山野逸贤’……”
她喃喃自语,眼神中闪过一丝亮光,“青衫客……赠药……这倒是与药王谷弟子济世救人的形象有几分吻合,只是这时间点,似乎比表姐所说的北宋末年要稍晚一些……是记载有误,还是并非同一人?”
她摇了摇头,暂时将这个线索标记为“待考”,又拿起另一本页面残缺、封面早已脱落的野史杂谈,仔细辨认着上面那如同鬼画符般难辨的字迹。
而玄鳞那边,则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充满了活力与……些许混乱的景象。
他几乎是拉着睡眼惺忪、嘴里还不满地吐着泡泡的龙鱼,一头扎进了草海那纵横交错、如同迷宫般的水道之中。
“老伙计,精神点!这可是关乎咱们能不能去那神仙洞府里开开眼界的大事!”
玄鳞用力拍了拍龙鱼那冰凉滑腻、覆盖着细密鳞片的硕大脑门,声音洪亮,震得周围芦苇丛里的水鸟都扑棱棱飞起一片。
“你负责感应水底下,还有那些暗河入口,有没有什么不正常的能量疙瘩,或者被藏起来的、有‘人味儿’……
啊不,是有‘仙气儿’的洞口!我负责看水面上,还有那些犄角旮旯的岸边上,有没有什么看起来不太对劲的石头堆、或者长得特别奇怪的树!”
他所谓的“查看”,很大程度上依赖于龙族那种对宝物和特殊能量近乎本能的直觉,以及他那双此刻几乎要冒出金光、写满了“寻宝”二字的眼睛。
他时而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惊起一团浑浊的泥浆,半晌才冒出头来,手里举着一块看似普通、却被他怀疑“内部可能中空藏了东西”的鹅卵石。
时而又爬上某个人迹罕至的小土丘,对着一株形状扭曲、颇有几分古意的老树上下其手,敲敲打打,试图找出什么隐藏的机关。
“哎呀!这玩意儿怎么这么硬!” 他不小心一头撞在了一块半埋在水下的巨石上,捂着额头龇牙咧嘴,引得旁边的龙鱼翻了个巨大的白眼,甩了甩尾巴,溅了他一身水花,似乎在嘲笑他的鲁莽。
苏锦晨与老药农则几乎是将那间临时药房彻底变成了一个高效率的丹药工坊。
各种药材的清香、苦涩、辛烈之气日夜不息地弥漫在空气中,与窗外传来的工地夯土声、远处玄鳞偶尔的大呼小叫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特的、忙碌而充满希望的韵律。
老药农将他压箱底的、珍藏多年的几味珍贵药材都取了出来,神情肃穆,如同对待稀世珍宝。
苏锦晨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严格按照古籍中的记载,甚至在一些关键步骤上。
加入了自己基于《黄帝内经》与《神农本草经》理论推演出的、更为精妙的君臣佐使配伍与火候把控。
煎药的小泥炉里,炭火始终保持着他用内息精确控制的文火状态,上面的砂锅咕嘟咕嘟地冒着细密的气泡。
药汁在锅中缓缓收浓,颜色逐渐变得深邃;捣药的铜臼发出的“咚咚”声,富有节奏,如同沉稳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