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虐了一夜的风雪终于在黎明前平息。清晨,林枫推开屋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被厚重积雪彻底重塑的世界。院墙矮了一截,菜园消失了轮廓,工作棚像个巨大的白色蘑菇,那架小风车彻底被雪埋没,只露出几片叶尖。天地间只剩下一种纯粹到极致的白,和一种被冰雪过滤后的、凛冽无比的寂静。
空气冷得刺骨,呼出的白气瞬间凝成冰霜。林枫拿起靠在门边的大扫帚,开始新一轮的清扫。这一次,他不只是为了开辟道路,更像是一种仪式,一种在冰雪围困中宣告生活仍在继续的宣言。
苏念卿也很快加入进来。两人默契地配合着,先清理出屋门到院门的通道,然后是水井、柴垛这些生活必需之处的路径。清扫工作比昨日更加费力,积雪更深,部分地方被夜里的狂风压实,需要用铁锹先行松动。寂静的清晨里,只有铲雪声、扫雪声和两人粗重的喘息声交织。
当阳光终于穿透云层,洒在这片银白世界上时,一条条黑色的、象征着生机与行动的小路,已经在这个被冰雪覆盖的小院里清晰地勾勒出来。
“今天太阳好,雪化起来就快了。”苏念卿直起腰,用手背擦了擦额角的细汗,看着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雪地说道。
林枫点点头,目光却望向那条通往院外、被他们清扫出来的小巷。他在想,有多少像柳树沟那样的地方,此刻正被更厚的积雪封锁,等待着外界的信息和帮助。昨夜与苏念卿的谈话,让他心中那个关于培养“播火者”的想法愈发清晰和迫切。
早饭后,林枫没有立刻钻进工作棚,而是拿出了那本记录反馈意见的笔记本和手册手稿。他不再仅仅着眼于修改错漏,而是开始系统地思考,如何将手册里的知识,转化成一套更容易被基层骨干理解和传授的“教案”。
“念卿,”他招呼正在收拾碗筷的苏念卿,“你来帮我看看,如果要把手册里‘省柴灶’这部分,教给一个完全不识字、但会砌墙的老师傅,该怎么讲最明白?”
苏念卿放下手中的活计,擦干手,走过来坐在他旁边。她看着手册上那幅省柴灶的结构分解图,蹙眉想了想。
“光看图,可能不行。”她指着图纸说,“得让他亲手摸到砖,知道哪块砖该放哪里,泥该和成啥样。最好……最好能有个小的灶台模型,让他能看着做。”
“模型……”林枫若有所思。这确实是个好办法。直观、具体,避免了抽象图纸可能带来的理解偏差。他立刻在笔记本上记下:“制作关键农具、生活设施的简易教学模型。”
他又翻到“人力发电”部分:“那这个呢?怎么让一个从没见过电的人,明白蹬自行车能让灯亮起来?”
这次苏念卿想的时间更长了些。“可能……得先让他相信,这事儿是真的。”她慢慢组织着语言,“就像我以前看你弄那个矿石收音机,光说我也不信,非得自己听到了声音才行。得先让他亲手蹬一下,看到灯真亮了,他才有兴趣听你讲里头的道理。”
“实践先行,理论后置……”林枫喃喃道,眼中闪过赞许的光芒。苏念卿的思路,恰恰符合认知规律——从感性认识到理性升华。这对于文化基础薄弱的学员来说,尤为重要。他又记下一笔:“重要技术点,配备演示教具或安排动手环节。”
就这样,两人一个提出技术点,一个从最普通的、可能的学习者角度出发,探讨最有效的传授方式。林枫发现,苏念卿虽然不懂高深理论,但她对人的理解、对如何让人接受新事物的直觉,常常能给他带来意想不到的启发。她就像一面最真实的镜子,映照出知识在传播过程中可能遇到的最实际的障碍。
他们讨论了如何用最生活化的比喻解释杠杆原理,如何用水流类比电流,如何将复杂的农事管理口诀化、歌谣化以便记忆……笔记本上,渐渐不再仅仅是技术要点的修改意见,更多的是关于“如何教”的思考和策略。
阳光透过窗户,将屋内的尘埃照得纤毫毕现,也照亮了桌上摊开的手稿和笔记本,照亮了两人专注商讨的身影。炉火静静燃烧,水壶发出轻微的嗡鸣。
当林枫合上笔记本时,已近中午。他感到一种不同于解决具体技术难题的成就感。这是一种构建体系的雏形,是点燃更多星火的蓝图。
“等开春,夜校重开,”林枫看着苏念卿,语气坚定,“我们就按今天想的试试。不光教技术,也要教他们怎么把这些技术教给别人。”
苏念卿用力点头,眼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嗯!我也可以帮着准备那些模型,或者……或者教她们认字的时候,就把手册里简单的词先教了。”
冬日的阳光透过窗棂,在两人身上投下温暖的光斑。风雪可以覆盖大地,却无法冻结思想的流动和希望的萌发。在这个被冰雪包围的小屋里,一套更接地气、更具操作性的技术传播方法正在酝酿。林枫知道,他播撒的将不再仅仅是技术的种子,更是“播火者”的种子。当春回大地,冰雪消融,这些种子将随着那些学成归去的学员,散落到县城的各个角落,乃至更远的山乡,在那里生根、发芽,最终星火燎原。
而这一切的起点,是这个冬日清晨,他与她,在扫净积雪的小院里,在温暖的炉火旁,共同描绘出的一份关于未来、关于希望、关于共同成长的朴素蓝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