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清晨,阳光透过工业科会议室新擦的玻璃窗,在简陋的黑板和几张拼凑起来的课桌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王铁柱和另外七八个来自农机站、农具厂和几个大合作社的技术骨干,早早地就坐在了下面,神情混合着好奇、期待,还有一丝面对“上课”这件事本身的拘谨。陈明远科长做了简短的开场白,强调了学习新技术、推广好经验的重要性,便将讲台交给了林枫。
林枫站在那块自制的黑板前,看着下面那些熟悉或不甚熟悉的面孔,他们手上大多还带着洗不掉的油污和劳作的印记。他深吸一口气,压下了心底那一丝面对陌生教学场景的紧张。他想起昨晚苏念卿听他试讲时那专注又偶尔困惑的眼神,以及她那些直白却切中要害的问题。
“同志们,今天我们不讲大道理,就聊聊我们平时干活时,那些机器、那些工具,为什么有时候听话,有时候闹脾气。”林枫开口了,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他没有用任何术语,就像平时在车间、在地头跟大家交流一样。
他在黑板上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杠杆,一头画了个大石头,一头画了个小人。“比如撬石头,为什么用根棍子就省力?支点放在哪里最划算?”他一边画,一边用粉笔指着关键点,“咱们修机器、调设备,很多时候,找的就是这个‘省劲儿’的窍门,这个最合适的‘支点’。”
他用最朴实的语言,将杠杆、滑轮、斜面这些基本的机械原理,融入到卸轮胎、吊重物、推板车这些日常场景中。他带来的那些简易教具派上了用场,木制的杠杆模型、硬纸板剪成的不同形状的“叶片”,在他手中变成了直观的道具。
当讲到电路时,他再次用上了“水流”的比喻。“电就像水,电线就像水管,开关就像水龙头,灯泡就像需要水才能转起来的小水车。”他在黑板上画出简单的电路图,用粉笔标注出“正极”、“负极”,称之为“水来的地方”和“水流走的地方”。他反复强调“不能碰的电线”(相当于高压水管)和“接错会短路”(相当于水管堵死或爆开)。
王铁柱等人起初还有些局促,但随着林枫深入浅出的讲解,以及那些看得见摸得着的模型演示,他们都渐渐听得入了神。不时有人提出自己在工作中遇到的实际问题,林枫便引导大家用刚讲过的原理去分析,课堂气氛渐渐活跃起来。
“林工,你这么一说,我以前好多想不明白的地方,好像透亮了点!”一个合作社的老技工拍着大腿说道。
林枫笑了笑,在黑板上写下了几个关键词:“观察,思考,找规律”。他告诉大家,技术革新不是凭空想象,而是基于对现有设备和问题的仔细观察,运用基本的科学规律去思考和寻找解决方案。
第一堂课,就在这种务实而热烈的氛围中结束了。陈明远看着下面意犹未尽的学员们,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林枫收拾着教具,感觉比修一天机器还累,但心里却充满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成就感。这种将知识系统传播、点亮他人思维的过程,与他独自攻克技术难题是截然不同的体验。
他推开工业科会议室的门,初夏午后的阳光有些晃眼。他下意识地抬眼望去,却意外地看到,在院子对面那棵大槐树的树荫下,站着苏念卿的身影。她手里挎着个篮子,似乎是刚买完菜路过,目光正望向会议室这边,与他的视线撞个正着。
看到他出来,苏念卿的脸上立刻绽开一个温柔而带着些许自豪的笑容,远远地朝他点了点头,没有走过来,只是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一句:“讲完了?”
林枫心中一暖,也朝她点了点头,回了一个让她安心的眼神。
苏念卿见他看到了自己,便不再停留,转身提着篮子,步履轻快地朝着家的方向走去。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她藏蓝色的衣衫上跳跃着光斑。
林枫站在原地,看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那片因教学而激荡的湖面,渐渐被一种更为深沉宁静的情感所充满。他的事业,他的探索,不再仅仅是书桌前的冥思苦想和工作棚里的敲敲打打,它们开始与更广阔的世界连接,试图去改变些什么。而无论他走多远,回头时,总能看到那棵槐树下,有一道温柔的目光在守望,有一个亮着灯的家在等待。
技术的种子已经播下,第一课仅仅是个开始。前路漫长,但他知道,每一次点燃别人眼中的光亮,每一次推开一扇认知的新窗,都离不开那盏始终为他亮着的、属于家的灯火,和灯光下那个与他心意相通的人。窗外的目光虽短暂,却足以给他无尽的力量,去面对接下来更多的课程与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