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地方顾棠溪想命名为“镇魔窟”,太中二,被楼逃禅取了“小黑屋”之名,这点许平阳也是深表赞同的。
许平阳看账本,每日去顾棠溪那里看报告汇总,很多事都看得到。
现在顾棠溪也会在楼逃禅的教导下看市场汇总分析情况了。
说人都是会进步的,许平阳倒是在顾棠溪身上,确确实实看到了这点。
眼下这些大妈过来,无非就是一个事,求许平阳去和顾镇长,陈家,王家说一说,让他们不要再屯粮了,留给他们一条活路。
有些人已经把家里能卖的都卖了,但钱还是不够屯粮的。
更多人则是去借钱,可借钱的话,有钱的他们借不到,一般人也都把钱转为了粮食,他们就借粮,可也没提前借粮这种事。
尤其是许平阳在观渎坊及联合周围净街太保入驻的民坊,所形成的的防区里,张贴“告示”后,其余地方也争相开始模仿。
那告示内容很简单,就是说借钱借粮是人情,借出去的钱粮是实质,还钱还粮是本分,有借有还人情在,再借不难,所以借之前一定要写好借条,上面写明借的钱粮,还有购买钱粮时粮食的单位价这些关键东西,然后双方签字画押,且要去坊正寮作公正,回头出了问题去找顾镇长帮忙也容易。
否则,出了问题一律自行解决,触犯法律便是法理无情。
原本熟人借钱粮这事,很多人还不好意思提及钱什么的。
用的也都是口头承诺。
因为这年头大家识字并不多,大家更注重信誉。
谁家要是顶着借钱不还的名声,那以后谁都不会借了。
这种人家的女儿谁都不敢娶,儿子谁都不敢嫁,东西谁都不敢买。
由于约定成俗的社会规则,其实风气比某些地方要好很多。
但也因此,流言威力更大。
焦虑、恐慌、彷徨、压抑、怒火……不断增加。
很多人怕熬不过去,家底子弱,于是有枣没枣打三竿的,也凑着热闹过来,跟着真正有需要的人来求,或者向许平阳借钱借粮。
对于这件事,许平阳一开始也傻乎乎地借。
都是邻里……虽然也不认识,但根本拗不过面子,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只要写好借条做好公证就好了。
可骆驼也架不住群狼。
还是王绾琇给他出了个主意——让这些人去找坊正寮,坊正寮那里有从市面上买来囤积的储备粮,或者他直接购买了放在那里,通过坊正寮来处理也行,现在的季大鸟已经卸掉很多事物,专注于坊正的活了,也多亏会计寮成立。
看起来好像只是把借出口转移了。
可这一转移,果然不再有人上门来借。
并且去坊正寮借的人实际上也并不多。
究其原因,不是因为坊正寮那里价格贵,那里童叟无欺,只是因为在他家里和在坊正寮的氛围环境不一样,一个属于私人宅里,一个算是官家,官家公事公办不讲情面,这么一来很多凑热闹哄抬事情的刁民也就被压住了。
也是这事,让许平阳再次重新认识了“刁民”这一词。
“眼下粮食价格多少了?我这些天也忙着,没有过问。”
和大妈们聊了一阵,许平阳直接问道。
“谷子都涨到二十二文啦!”
“刚刚涨到了二十三文,就刚刚……”
“估计今晚午市收市,能到二十六文。”
谷子就是未脱壳研磨的大米。
这个东西眼下都二十二文,比流言来之前的精米还贵,确实离谱。
不过精米已经涨到了四十八文,糙米也涨到了三十五文,这事不稀奇。
“我待会儿就去协商,也是尽力,降不一定能降多少,但各位放心,价格多多少少还是能稳下来的。”
许平阳看情况差不多了,直接起身离开去了顾棠溪这。
峙岳居里不光有顾棠溪,还有陈家和王家常驻在这里的人。
见到许平阳过来,几人纷纷围上来,汇报着眼下各种刚需的价格。
许平阳坐下来喝了口水,听完汇报后,对顾棠溪道:“明早开门,直接抛售粮食,把台风来是谣言的事散播出去。”
“现在是不是有些太早了?”顾棠溪问道。
许平阳看着他,没说话。
其余人想了想,却是纷纷点头。
楼逃禅道:“郎君,以咱们顾家六姓的能耐,陈家的人脉,王家的人脉,能这么长时间还分辨不清楚消息的真伪吗?”
“可消息就算真的又如何?以前这种截流断道涨价的事,也没少做啊。”
“是,没少做,可咱们这儿是石桥峪,圣人亲自题写的‘惠民廊’三字匾额还在那呢,朝廷必然是关注的,咱们不带头肯定要被人搞,要出大事。”
“哦~倒也是……凡事不可做得太过。”
“咱们的本意不是盘剥百姓,只是在给百姓一点敲打,同时也收拾一下真正想要盘剥百姓的恶辈。”楼逃禅淡淡道:“郎君呐,还有最关键的一点。流言以及借流言行事,都是阴谋,阴谋见不得光,因为阴谋打的是情报战,就是许师傅说的‘信息差’。有些事我知道你不知道,原本你和我一样的想法因为不知道与知道,就会产生不同。利用这种不同来坑人,这就是阴谋。但阴谋无法长久,必然会破。想要让这份东西持续下去,就得把阴谋转为阳谋,打明牌。”
说到最后,楼逃禅看许平阳。
许平阳点了点头:“咱们不光要降低粮价,还得爆降。直接将粮价腰斩。这么一来,所有人家里已经屯粮了,必然不会再屯粮。有些人过剩的粮食也会卖回市场,从而更加压低粮价,然后……呵,接下来的事全靠顾兄了。”
“我懂,好说。”
顾棠溪把许平阳送到了峙岳居门口,看了看天空。
原本蓝天白云的,现在偶尔也飘过一些黑云。
他有些疑惑,难道台风来真的只是谣言?
“快走,别磨蹭。”
身后人推了推他,这些人就没这么客气了。
吴颖戴着枷锁镣铐,走在漫长官道上,整个人是泄了心气的。
他的娄宿正值壮年,死了,消息他听说了。
台风天即将来,粮价暴涨的事,他也听说了。
可以他在监狱中得到的消息,和这么多年的经验分析,应该都是假的。
监狱里很多人也说是假的。
至少时间有点不对,比往年有些提前。
不是说现在不刮台风,确实刮,可按照时间和路线算,怎么着也不对。
监狱里还有的人说,现在市面上的盐价格按理说是先跌后涨,然后回归到平稳,因为大家一开始做盐卖盐导致市价暴跌,等台风天来了什么也干不了,这也盐价就会会涨,同时人也会消耗,回到差不多价格的时候,台风天也过了。
基本上看价格就知道应该是这么个理。
不过也有人说,江南这里吃的都是淮盐,怎么可能是看到上涨?
淮盐都是上等官盐,由朝廷管控,价格不会跌涨太多。
这两个话吴颖都觉得对,可他也想不清楚为什么现在盐价暴跌的事实。
其余人也想不明白。
这样,他一路带着思绪,很快就走出了龙鳍县地界。
他要去的地方叫“狼山县”,就在江南东南边,算是江南道与隔壁道的边上了,这儿靠海,他就是去那里晒盐开石头的。
狼山县距离石桥峪不远,毕竟梁溪县、龙鳍县,是江南以南,真正的江南,也是江南国没有建立以前,老江南所在。
但是出了郡地,剩下的路平原就成了山,崎岖坎坷得一逼。
光是走这种路,还得绕来绕去,总路长还不如走着去国都舒服。
就这样,他便顺着官道走到了运河附近。
沿着运河的官道走,虽然是绕远路,但走得会舒服不少。
只是刚到这里时,他离远了就看到那渎河与运河的交接口处,不少人在那修房子、修栅栏,看样子不太像是官家的人。
“兄弟,这是在作甚,是要修河么?”他直接问道。
押送的差吏也不是冷冰冰的木头人,也是有血有肉的。
他们和吴颖无冤无仇,甚至还得了点好处,态度不会太差。
“是啊,听说因为台风来了,下游堵塞了,正在抢修呢……”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反正现在运河的船一律是进不了石桥峪了。”
“不仅如此,渎河贯通的其余两条运河支流河口据说也遭水流冲击坍塌了,现在无法通船,正在让人抢修呢。”
这些县里的胥吏说着,都露出了揶揄的笑。
大部分河流都是贯通东西走向,运河这人工河是南北。
所以北面是上游,南面是下游。
台风从东南边吹来,也就是下游,的确会堵塞下游……
可这与上游有啥关系?
这一瞬,吴颖立刻明白了所有事情。
再联系一些蛛丝马迹,此刻他忽然缩了缩脖子,开始有些小庆幸了。
“神仙打架,池鱼遭殃。”他现在有些能体会这话了。
当天晚上入了夜,由于台风天的关系,石桥峪实行了宵禁。
净街太保里拆出了夜班,听从峙岳居的调遣,对整个石桥峪内部进行巡街,一旦被抓到有人在街上溜达,直接带回去,不需要任何理由。
因为这种宵禁,已经持续了好几天,通知也早发了。
但是有一些人是例外的。
顾陈王三家各自从粮仓里取出囤积的粮食,直接部署到各家粮食店后面,一口气全部整顿好了,一时间却也弄得街道上热闹非凡。
这情况,想不被人知道都难。
“儿啊,这下可就高枕无忧了。那老秃驴当真是狡猾抠门,他消息明明很灵通,我一过去不用开口,他就知道我想干什么,一个劲卖惨哭穷。结果被我一顿指桑骂槐,寺里仅留五百石粮食,剩下全被我拿了过来。放心干吧。这回,咱们狠狠干票大的,不成功便成仁。”
方家堂屋内,奔波了好多天的方功就泡着脚,整个人魂都快飞上天了。
方成阳点了点头,没怎么露出笑容,他道:“刚收到消息,三家已经给各个粮铺屯粮了,明日一早开售,只怕是收到了消息。”
“这么快?”方功就吓得一个哆嗦,满脑门都是冷汗。
刚说完“不成功便成仁”,没想到转眼成仁的就是自己了。
这弄不好,一家子都得变成五仁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