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黄姑婆也很快回过味来道:“休要拿老身开玩笑……”
“不开玩笑,又不是我出钱,乃是吴颖出钱。我是替老师吴颖来说的,黄姑婆当时为了我自己么?我一没这个钱,二与那姓许的没仇没怨,何须犯险?黄姑婆,这件事对我老师吴颖来说很重要,眼下也就只能仰仗您了。老师给我的报价是八十两,若是您能答应,就算不成,也能到手五十两啊。”
钱财迷人眼,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故而钱多就能蒙心。
黄姑婆大为心动,不过这事很显然自己是做不了的。
可她做不得,又想要这钱咋办?
对,这不是还有方家么。
反正方家现在也视许平阳为眼中钉。
“知晓了,老身考虑考虑,待有答复再差人去寻你。”
“如此,便恭候佳音。”
佘于住从黄姑婆这里离开,仅仅是过了一个时辰,人还在茶馆里喝茶,听着最近新来的厉害说书先生说书,这便有人从旁边坐了下来。
他一看,这不是方家三郎方成阳么?
“方……”
正要起身,方成阳摆摆手,示意他不要搞太大动作,坐着就成。
旁边带着的家仆自然过来沏茶。
“方三郎今怎有空来听书?”佘于住是认识方三郎的,但不熟。
与之关系近的还是吴颖。
但与吴颖真正关系好的,是方五郎方成旭。
吴颖基本上是在给方家当狗。
只是如今方成旭已经通过龙鳍书院这边的荐书,转去了梁溪书院。
“蛇口人,莫要明知故问。你去找黄姑婆,故意开如此高价,不就想将我引出来么?你不是大字不识、刚愎自用的蠢货,至少,你在书院混过的。在我看来,你比某些人更有胆略。”方成阳淡淡道:“黄姑婆来找我说此事,我看她殷切便觉得蹊跷,须知,冲街之后,她也是知道某人有代司命一职的。散修对司命下手,耗子给猫拜年,囚犯到捕快门前叫嚣,都是红豆吃多了。我问出了些事情后,便知晓是他——想要对他——下手,想拉我们方家下水。”
“我们不过底下讨口饭吃的滚刀肉,可不敢如此算计方家。谢谢方三郎如此高看我们,呵呵……”
“蛇口人,你我都是聪明人,皆知这厮大势已去,你又何必再坚持?”
“方三郎,实不相瞒,昔年我家遭难时,谁都避之不及,当时若是你方家能拉一把,那我佘于住便也如此跟着。只可惜……当年那关头,我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最没想到的,还是老师这里拉了我一把,帮我挺了过去。”
“那事我也知道,与这泼皮有什么关系?是你自己凭本事熬过去的。那厮也是看你这关能过,这才给拉了一把。若是不能过,你……他是放印子钱的,你应当知道他的手段。你瞧瞧那些被榨干了的穷鬼,他会放钱么?你要报的恩早就报完了,你们早已是互相成就。”
“此事莫要再提,我自有分寸。”
“好好好……蛇口人,我也长话短说——要我这出手对付姓许的,可以,我这儿只有一个条件,你们只要做到即可。”
“请讲。”
“同林围卤煮的配方。”
“以你们方家的实力,应当不差这一口吧?”
方三郎喝着茶,悠悠地看着台上一板一眼说书的老瞎子,感受着那腔调那节奏,一时间也跟着晃了起来,眼神瞥着佘于住却是有点谐谑。
“你可知晓要如何对付一个人么?”
“断其生路罢了。”
“何为生路。”
“生路即为财路。”
“说得好……那你能断许师傅的财路吗?”
“根本做不到。”
“为何。”
“人生在世,即便是修士,所需之物也不过是衣食住行。这些东西,你方家断得了,可还有陈家和王家,又要如何断?那么多人,都在姓许的羽翼下生活,只要姓许的不死,大树不倒,其他人便是被风雨吹到些也无妨。”
“嗯,我就说你蛇口人是聪明人……我方家断得了。”
方成阳说完后,佘于住没有接过话茬。
有些事,比较敏感,人家不说你不能问。
所以方成阳顿了顿,试探过这佘于住,眼神愈发欣赏。
“今日坐在这里的若是那厮,我也懒得说。”
“对你,是可以聊一聊的。”
“那厮将一手好牌九打得稀烂,不过想法是对的,欲要取之,必先与之。”
“经过你们这般烂手,眼下卤煮之名已传遍整个石桥峪了。”
“以我方家财力和人脉,在整个石桥峪各处开个十几家店做这生意还是不成问题的。”
“我这儿有这生意,他那边便没有。”
“这叫彼消此长。”
“到时候同林围这档子生意就被围杀了。”
“除了这个之外呢,还有他那净街太保的生意,眼下也到了火候。”
“他能做咱们也能做。”
“他都替咱们蹚过水了,又有何不可?”
“大致便是如此,细节上很多事也不能和你多说。”
“比如说如何拦住陈家、王家、顾家……”
“自然,有些说了也没用,因为那厮没有这身份地位人脉。”
“只有一点,不论他是不是官身,他都是二境丹修。”
“决不能轻易动手,这是底线。”
“围杀他,围剿的是他的生意。”
“他自己能保全,那他帮的人呢,对不对?”
“直接打砸、威胁、恐吓,都是下作手段,成不了大器。”
方成阳说完了,便看着说书,不再言语,等着答复。
好一会儿,就听到佘于住叹息。
“你们方家说到底是和我们不同的,我们这里还有那么多兄弟……”
方成阳笑了,差点没忍住大笑起来。
“兄弟?接下来的话,你就当我是挑拨离间吧。”
“你是说那厮住大宅,天天有酒有肉,穿绫罗绸缎,那些泼皮一日两餐都没个稳定么?还是说,那几十个陷在同林围里的,他都不敢出面直接去捞么?蛇口人,别傻了。这话你自己信么?”
“你们兄弟们将他拱成大树,他只把你们当沃土走狗。”
“他到底只是一株灌木。”
“姓许的是乔木的种,自己长出了冠能去庇护人。”
“虽说我觉得他有些善蠢,但不得不佩服,他确实是个人物。”
“你可以说他伪善——”
“以前我听过家中老人说过一句话,大概是说,一个人伪善被揭穿那挺可耻的,可倘若此人能伪善一辈子不被人看破,这也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若非我们方家有些事没得选,便是看在他救了我弟弟的份儿上,都愿意拿出钱来扔给他玩玩。”
“你瞧瞧那厮,哪里能与许师傅比?”
“嗯?你们觉得自己敢打敢拼厉害?”
“难道许师傅不知道拳头能解决问题?”
“那为何不直接用修为横推了你们?”
“他就是在观渎坊立了规矩,自己第一个死守着规矩。便是修士,也是身先士卒,按照规矩来做事,谁不遵从?”
“说实在的,要不是闹得僵,我都想在观渎坊把那地皮修修,住在那,其他地方出去便是屎尿随处可见,何其埋汰。”
“那厮算什么?”
“当初说好都是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一起喝酒吃肉,你瞧瞧呢?”
“说到底,这人就是个脱不开底层、满身泥泞穷酸臭味的垃圾。”
“骨子里就是穷贱,与那些暴发户一模一样。”
“什么叫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说的就是这种人。他这种人,你把他看成一条狗,你就懂了。他在流浪狗里撕咬,当了狗王,就觉得规矩是所有人服他,所有人都要听他话,供养他,他是老大。”
“可咱们不是狗,是人。”
“再瞧瞧人家许师傅,你们那些所谓的兄弟,有些已有人样了,被安排在观渎坊扫大街,维持秩序,有地方住,有饭吃,有衣服穿,有钱拿,还有人管,有人教。那吴颖一比,算什么呀?”
“哪怕他是烂泥都能拿来施肥,可他扔在那里就是嘴上道义兄弟、实则自私自利、饮人血肉、祸害他人只快活自己的……毒瘤。”
“你还为他考虑,他真心待过你么?”
“你是以道义待他,那是你的事,他能不能、会不会、用不用道义待你,那是他的事。别妄图以心换心……”
“你读过书,他没读过。”
“你跟你一个不知道伦理廉耻的蛮人讲礼数,也希望他们对你讲礼数,不是他傻,是你蠢。”
“话已至此,你去与那厮说说吧,有信的话,便去黄姑婆那找我。”
方成阳一口气说到这里,忽然笑着站起来,无奈笑着摇头。
他手撑在桌子上,斜着身子看着皱着眉、满脸思绪如密云般阴郁的佘于住道:“这种人,我见多了,什么时候都不缺这种人。我跟你打个赌,你回去,和他说这事,然后告诉他,不管用什么手段把方子弄到手,我方家直接给他一百个金信钱。到时候他可以远走高飞,也可以随我方家去梁溪县。你要不信我的话,你就这么对他说,看看他什么反应。若是我输了,蛇口人,我给你一百个金信钱。”
方成阳离开了,佘于住坐了好一会儿才离开。
谁都没发现,一个衣衫褴褛的青年坐在角落里,也点上了一壶冬瓜饮。
“冬瓜饮口味如何?”另一处茶楼内,王绾琇说道:“刚学着做,味道不好定是有的,你可莫要惯着我说好,免得回头琰荷吃了嘴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