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这个,李明也道:“师叔师叔,讲真,我们走遍各处,见多了的叫花子要饭,人去寺庙捐香火钱,这种自己过得如此拮据还去施舍别人的和尚,当真是头回见。我师父说不了解佛门,看不懂,不过与那些求捐香火的寺庙比,我总觉得这和尚才是大乘,那些庙里的都是要饭的乞丐。”
李庆接着道:“师叔,你说这样的人,不也是能一人活得好的吗?”
李明道:“师叔,你说这和尚是大乘还是小乘?”
许平阳哭笑不得,按着手道:“别急别急,一个个来,一个个说。首先说,那虚满和尚,的确是小乘,不是大乘。你们觉得大就厉害,小就不厉害,这就对了,小乘大乘,本就是有夸大和贬谪的意思态度在里面。还是用走的罗汉道,修的罗汉乘来说更好一些。简单些来说,罗汉道,就是君子独‘善’其身,关键在于‘独善’一词,甚至是‘善’上。何为善?儒家的善乃是‘仁’。那何又为‘仁’?”
“师叔……这儒家和佛家……两条道吧?”
“两条道是两条,只是看世界的角度不同,不是说道理也不同。何以为仁,来来来,你们两小的谁来说说看。”
“我常听人家说,舍身成仁,不成功便成仁,感觉仁像是送死……”
“我也觉得仁就是送死的意思,可那些书院里儒家的书生又说仁义什么的,也不知道仁义仁义仁什么义……”
“你们知道的‘仁’是什么?拿来组个词呗。”
“果仁,谷仁,脑仁……对么?”
“这些仁是什么?”
“是……”李庆想了想,似乎明白了什么。
李明则道:“是用来吃的。”
“还有呢。”
“还有?”李明突然发现,这个字眼很陌生。
李庆道:“仁是万物在内的‘实’,也是万物的命根子,却是可以用来吃的,这是将自己最重要的东西拿出来成全他人么?”
许平阳哈哈一笑,点了点头道:“仁义又是什么。”
李明见许平阳赞同了这一说法,当即反应过来道:“义有假借的意思,仁义就是取用仁中自我牺牲之意。所谓仁义,便是敢于担当吧?即便不是自己的事,但因为见到了不公,都不愿意站出牺牲自己宝贵之物去担当,有人站出来替众人牺牲扛下了,这便是‘仁义’,对么师叔?”
“不错,不过这是儒家的‘仁’,佛家对此还要深问。”
“如何深问?”
“佛家就问了,为何要‘仁’啊,你怎的回?”
李庆也嘟囔道:“是啊,明明是不管自己的事,为何又要跳出来呢。只是为了牺牲后,一个被人称颂的名头么?可人死了,什么都没了,又有什么好处?有些人跳出来,却是因为想清楚了,可又想清楚了什么……”
李明道:“师叔,这个我倒是听过一些。那些儒家书生常说,天地有不公,自然要站出来慷慨以对。有为名也好,有为利也好。不过儒家却用的是‘成圣’来作目的。许多人为了成圣,故而会慷慨赴义,这是大丈夫气节。”
许平阳正要开口,李庆却先一步开了口。
“师叔,我倒是觉得,是因为……爱。”
“父母为了保护孩子,长辈为了保护晚辈,男人为了保护家庭,这些事有些时候明知道牺牲也是会挺直腰板站起来拼尽全力,往往都是不讲道理的。”
“就比如……延布前辈。”
“他的故事伏心寺之后的路上,您也与我们说过,他母亲一辈子命苦,我们看得都觉得心酸流泪,可她却能坦然面对,还说不苦。”
“虽然我一方面觉得这是在宽慰延布前辈,是嘴硬,但另一方面我又觉得她说的是真话。”
“以我的阅历,我不太理解为什么有女的会如此受辱遭骗一辈子还能坚持下去,可以牺牲这么大。”
“我们与师父这一路走来,见多了的是不少人不堪受辱自尽。”
“这般无条件地将自己奉为牺牲,我听过见过但不理解,也只能将其放在‘爱’之一字上了。”
许平阳点点头,准备拍李庆肩头,犹豫了下还是拍了李明的。
“不错,阿庆你说的是对的,这就是佛家要修行的根本之一,便是爱。”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这苦海指的就是人间。”
“佛家的佛法,是一艘苦海漂舟。罗汉道,就是救人先救己,把这艘船修好,因个人能力有限,所以船也小,只能搭载自己。”
“菩萨道则是修了一艘船后把人拉上来,尽量把船一起修大了。”
“如来道则是教众人如何修船,更教众人为何修船。”
“所以佛说‘慈悲’,这背后是为何‘慈悲’。”
“本质上,罗汉道和如来道是一体的。”
“很多人说罗汉道只能渡自己,这是一定误解。”
“想要修罗汉道的前提乃是‘渡人先渡己’,这是要怀揣去救世人的愿力去修这船,是爱世人所以要为世人去修行,去修身,去让自己努力变好,变得干净,变得纯粹,变得勇敢,变得有力量有智慧,这样回头再来苦海捞人。”
“但你若是在家,你虽有爱,可你浑身缺陷永远会被家所填补包容,看不到自身好坏。”
“到了外面,外面不会包容你,你要生存,就得学会改变自己。”
“你出得小家,融入大家,从小家的一部分脏器,变成大家的一份子,就得让自己从一个脏器修炼长出其余脏器五官,变成一个完整的人。”
说了这些,李庆和李明也才忽然理解了那虚满老和尚。
李明不禁皱眉道:“如此说来,那老和尚还真是修行得道的高僧?”
李庆想了想反驳道:“得道是道家所说,道家一贯都是‘太上忘情’。大道无情,向道修行便是脱离作为人的桎梏,将其命为形而上,向天地求。佛家看似出家,离情绝爱,实则是却更好地学会情与爱,向自身内求。儒家则是以周围人为镜,向外不外,向内不内。三者看似相似,其实相悖。佛家一开始就认为,每个人本身就是有道的,只是道不正,或者被藏了起来,或者被忘了。道家则认为人离开自然,修习大道则是找到重新融入自然的路。”
“既是学会去情爱,贪嗔痴三毒又怎说?”
“贪嗔痴三毒,就是因为不知真情与真爱,贪是占有,嗔是占有不到生气,痴是因得不到而迷于其中不放弃。佛家说,缘起性空。遇到缘了,便起贪嗔痴,以至自己不像自己,那自己又是谁?所以这不是真情,也不是真爱,最初只是遇到一些美好,根性上起了对美好的占有与向往。你看那些好人家的父母,虽然也舍不得女儿,可女儿在嫁人时,也是希望女儿嫁个好人,过个好日子,从来没说女儿一辈子待在家里,哪怕这女儿是十月怀胎一路养大含辛茹苦,付出了太多太多,因为爱与爱也有区别,就像同为吃喝拉撒睡,一样的事却也人各有异。有些爱,是父母给不了的,父母清楚,自然如此希望,这就是父母的爱。”
李明笑了笑道:“有何不同,本质一样。很多事情,只是人添加上去的罢了。这些都是假的,我辈修行就是要辨别真伪,去伪存真。真,便是自然本来之相。”
“自然之相万千,真是一面,伪何尝不是一面?自然无情,一切真真假假皆是自然所需,自然所化,认定真假是人的事。”
许平阳道:“到了。”
其实距离荒地还有一段距离,这兄弟两个说着说着就要呛起来,却还是头一次,许平阳觉得必须得制止,不然白玄回头肯定要自己。
这俩不光是师兄弟,还是亲兄弟。
李庆平时话不多,也不屑于争辩,今天倒是难得。
到了荒地后,许平阳便和两人一同解下身上的行装,在附近找了块上风口的地方,然后开始搭建帐篷。
没错,这个帐篷就是回来前王琰荷买的。
当时在河边野营来着,结果也没怎么用。
这个帐篷是野营帐篷,防水防潮防蚊,透气恒温。
完全撑起来后,里面还能放一张气垫床,他再把睡袋给过来。
这么一番整备好后,李明先躺进去睡了下,一阵悻悻道:“早知道我留下来了,这玩意儿睡着可真舒服……”
“现在留下来也不晚。”许平阳笑着开玩笑道。
李明咳嗽两声:“我还是不和我哥抢了。”
“嗯,兄友弟恭,好~”许平阳把李庆叫过来,将手中雁翅刀“鸿鹄”、手电筒、太阳能马灯、马皮斗篷丢给他,教他怎么用。
这把李明都给看嫉妒了。
交代完后,许平阳道:“我与吴颖这场斗殴要持续一段时间,结束之前,只能苦了阿庆你待在这里,饭菜什么的让阿明给你送。你也莫要太着急,这几天老季就会带人过来在这里造房子。我已经把图纸做好了,材料人工也都算好了,人工费多出一点,造房子用不了多长时间。”
“师叔说哪的话,这是弟子应该做的,请师叔放心。”
许平阳想了想,又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了一本《能断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给李庆,让他在这里无聊时可以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