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窃窃私语后,有人直接来到门口打招呼道:“许师傅,这是您在做菜呐,对不起打搅啦,大伙儿闻着香味过来的,就想看看咋回事,您莫见怪。”
都知道许平阳好脾气,也懂礼数。
只要老老实实地说话,再冒犯人家也不会怪罪。
况且同林围原先就是瓦舍。
勾栏瓦舍,那是底层平民来的地方……
三教九楼,谁都能来的。
这儿的大门白天一直都是打开的,也是为了防止有人说在里面练兵。
其实门打开许平阳也有点私心,就是让人看看他如何折腾这些泼皮的。
泼皮们在石桥峪,没有一个是有正常点名声的。
真能够让这些人服的,不多。
许平阳笑着道:“你们也知道,我这儿押了一群泼皮,正日夜操练他们,好回头去给我扫大街。可这些人吃喝拉撒总要照顾到吧。王家心善,把这同林围盘给了我,还给我每天送来各种用度。只是我对外说了,每日必须有两顿,每顿必须三菜一汤,可这买肉啊太贵。你们也知道,好肉不便宜,贱肉不划算。我就和我们家掌勺师傅聊了聊,就去买了点下水来试着做一下。这不,扰到了各位,给各位赔个不是。都是些大肠,猪肺,腰子,肚子,各位若是不嫌弃,可以进来试试,来替我尝尝这味道如何。”
这话面子里子都到了,众人都是平民,哪来还管那么多。
便纷纷排着队过来尝了些。
“好……好啊!这焦熘腰花,当真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一等一的美味!”
“要我说,这卤煮的大肠和猪肺才肥美,浇上一碗饭,那都能美丢啦~”
“焦熘腰花好,虽然是凉的,可却一点异味都没有,吃着就像是……就像是……就像是有些地方的肉肠切片后炒了,脆弹咸香。”
“焦熘腰花和大肠都厉害,火候也罢,烧法也好,能把脏器做得既保留了脏器那独到的口感,又毫无异味,这手艺当真绝了。”
“我喜欢葱烧肚丝和焦熘腰花,这两个菜下酒,这辈子都有啦!”
“哈哈哈哈……许师傅哪里是修士,简直是神仙嘛!”
尝过之人,无不叫好。
不过谁都知道,这是人家自己的伙食,不能多吃。
就是有人,馋虫上来了,没忍住道:“许师傅许师傅,可否卖我一碗饭?我给钱,我是干苦活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您饭稍微多给些就成。”
所有人纷纷看向许平阳。
许平阳想了想道:“这位兄弟要吃几两饭?”
这人犹犹豫豫了一下,想说半斤来着,其实他就是贪图这美味的卤煮汤,这玩意儿有油水又香,拌饭那真爽到没边了,可被众人看着,摸出了十五文钱,有些不好意思道:“许师傅,就这么多,您看着给就是了。”
“你先等着。”
许平阳看这人干苦活,浑身颇有筋肉,但褴褛满是汗味的衣服下,也是肋骨嶙峋,说话时还不断看旁人,有些自惭形秽,顿时心酸。
他拿过一个碗,挖了三两饭,浇了一大勺卤煮汤,舀了一平勺干的大肠猪肺,又挖了焦熘腰花、葱烧肚丝各半勺,外加一份解腻的炒青菜放另一个碗里。
随后拿过了这人手上的十五文钱。
“这么多……”人群中发出一声低呼。
这人拿了两碗后一阵惊喜,连忙道谢。
掌勺老头示意他去对面食堂坐着吃。
“慢。”许平阳却喊住了这人。
众人心头一顿,暗道果然没这么便宜。
这人也停下,有些悻悻地看过来。
许平阳笑了笑,从十五文里拿出三文放手心道:“吃我们的卤煮饭没那么贵,每日还能省一点,好吃不贵,下次再来。”
一众围观之人又是瞪圆了眼睛。
这么两碗东西,竟然只要十二文?!
十二文,再加个六文钱又能买一副猪腰子了。
“谢谢、谢谢许师傅……谢谢!”这人连连弯腰点头,感激不已。
许平阳摆摆手道:“我有啥好谢的,力所能及罢了,你也给了钱,我也卖了东西,真要谢,就去谢谢集市里那些卖猪肉的师傅吧,今日我去买下水时,都不想收我钱,今日能弄这么多,说起来还是我占了便宜。”
“许师傅谦虚了,谦虚了……”众人一阵竖起大拇指。
心里都清楚,这东西平日里送人都不要。
没这个火候秘方,这些下水也就配喂狗。
许平阳给人方便不居功,即便人家不是修士,那也是真菩萨。
“许师傅,您要方便,也给我来一碗,正好我也来讨个便宜。”
有了一个人,自然就有第二个人,第三个人……
“还有我!”
“我!”
“我我我!”
许平阳就让众人排好队,让这掌勺老头一家四口来帮忙弄饭菜收钱。
一份饭菜的量都定好,就是十二文。
起初掌勺老头还觉得这样搞太吃亏,结果……
一口气卖了三十多份,外加给泼皮们吃的,还有些剩下的,一家四口没有全部吃上,然后算了算账就发现,账不光平了,还赚了点。
但这只是单纯的泼皮与食客这儿的费用来往平了。
这背后包括火耗和调料,但不包括人工。
算上这一家四口的人工,还是亏的。
如果能多卖个十份,那不光能完全平,还能赚!
一众人都是吃得捧着肚子离开的,那叫一个满足。
尤其是那苦工,还询问明天是否会有。
许平阳说,一天中午晚上两顿,都有,但菜色不固定。
待众人离开,许平阳又结合开了个小会,回头让人把厨房对面的房间,再打扫打扫,清理清理,再多配备些碗筷,定一下菜单食谱。
很快又是夜晚,吵吵闹闹的,一切也总算消停了。
一众泼皮洗好了澡,脱了衣服躺在通铺上,屋子里灯亮着,都在聊着天。
窗户被换了,许平阳特地去买了纱绢做成了落纱窗。
突然,门被拍了三下。
“熄灯了。”住在下铺的泼皮喊了声,便吹灭了油灯。
这是规矩。
外面巡逻提醒熄灯的乃是李庆,于泼皮们而言,此人乃是“许阎狗”的师侄,一个能一只手同时吊打他们好几个的半大小子,他们惹不起的小爷。
正如所有人背地里叫自家班主任灭绝师太、喊教官是叉叉狗之类的,许平阳也喜提了泼皮们背后敕封的绰号。
阎是阎罗王的意思,十八层地狱的老大。
这是因为许平阳毫无人性,折磨人能有各种法子。
狗,不是因为许平阳会咬人,而是许平阳叫许平阳。
虎落平阳被犬欺,这些泼皮平日里自认为虎。
于是,这个绰号就这么来了。
黑暗中,屋内寂静,窗外忽然响起了鹧鸪声。
屋子里几人动了动,悄悄摸摸地下了床,揭开纱窗。
里面的人看了看外面,没有人影,便也压着嗓子鹧鸪叫了两声。
很快,一道黑影就从窗子底下升起。
“你怎么来了?”里面人问道,声音中带着惊讶。
外面人小声道:“还不是因为你们。吴老大担心你们,怕你们在这吃不好睡不好,被那厮折腾得不成人样,特地让兄弟们来送烧鸡和酒的。这儿有几人?”
“四人。”
“四人?!这么小的屋子睡四人?打地铺不成?”
“都睡床上,床是……”
“真埋汰,这姓许的也真是畜生。来,两人一只烧鸡一壶酒。”
一听到烧鸡和酒,里面人便没再说啥。
只是有人拿了之后问道:“吴老大为啥不来保我们?”
“你以为吴老大不想?”外面人似有预料一般,对答如流:“那姓许的连高家都打,高家那个护院保头你们是没看到成啥样了,直接被打了个半死。真要正面动手,非死即伤。若是出面调解放人,就得交钱。哪里来那么多钱?还有,最重要一点,当时正在事头上,大伙儿都要看看老大怎么做。你们反过来想想,姓许的是不是要借着此事在观渎坊立棍?若老大让他立棍立不成,回头老大会遭殃吗?不会,遭殃的只会是被扣住的你们。你们干这事前,怎么不和老大商量?一个个的……到底还是老大念旧情,不忍你们遭罪,才让我们偷偷来的。”
“是……呵……老大说的是……”
屋内人一阵悉悉索索,外面人道:“赶快吃,小点声啊。”
里头沉默了会儿后,把桑皮纸包的鸡和酒拿了出来道:“你且把东西带回去,若是吃了酒睡得死了些,待会儿那许阎狗突然来找我们,便要漏了馅儿,回头只会罚得更严重。至于这烧鸡么……并非我们不想,实是我们不能。晚上吃东西要烂牙的,我们这牙口还想留着养老呢。”
“我看你们就是对老大有怨气。”
“没有,都是各走各的,哪会有什么怨气。你也别多想,过些时日,我们熬过了,许阎狗便不再折腾我们。这人虽然手段残忍,但也是说话算话。让吴老大放心,兄弟们让他多担忧了,往后必不给他添麻烦。”
“哼,知晓了,话我会带到的,你们好自为之。”
来人走了,纱窗关上了,屋内安静了。
好一会儿,才听到“啪”一声,有人骂骂咧咧道:“谁开的纱窗,风没吹进来,倒是蚊子闻着味儿进来找血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