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浑身紧绷时,华老瞎道:“没想到你还藏了这手,不错,不错。难怪你敢那么说,原来早已胸有成竹。可你有别把方家当傻子。方家,招隐寺,高家,都背地里出了钱。不仅出了钱,方家还一边用激将法和钱,让尽可能多的泼皮参与,一方面,却用钱买了不少说书人,到处暗中散播引导观渎坊必赢的消息。”
许平阳一怔,没想到华老瞎是来与他说这些的。
“如果我所料不错,是为了赌盘吧?赌盘现在输赢是多少了?”
华老瞎点头道:“方家这边,在尽可能压着自家的盘,你们那边,他们在尽可能地抬。直至眼下,观渎坊压盘达到了两百十两左右,方家一百六不满。观渎坊的湿透还在涨,涨得越厉害,输得越惨,丢得越重。”
“你就是为了来与我说这些的?”
“我是不希望你输。”
“哦?您这成菩萨了……”
“老子也下注了。”
许平阳沉默了下,差点没绷住,暗道原来特么也是赌狗。
“仅是如此?”
“今夜,明日,到后天早市开市之前,将会有不少修士混进来。”
“高家?”
“不是高家,也不是方家。只是许多人想与高家攀上关系,特地赶过来想要阻拦你。方家这边,找了黄姑婆和胡鬼手,招隐寺这里,让寺内的挂单游方僧人相玄出手。至于有那些要给高家当狗的,这却不是清楚。必要时,我会出手,却也顶多是敲打敲打黄姑婆和胡鬼手。至于这相玄,你自己想法子,他也是丹修,我亦不知深浅。陈家只是压了你赢,他们家的西席不会出手。王家家中的那个食客,修为不高,倒是听说来了个剑修,回头你自己去打探一番。”
刚说到这里,华老瞎便不说话了,身形逐渐淡去。
许平阳正纳闷,周遭忽然有了一些声响……
很快,一道身形落到了许平阳跟前。
抬眼看,竟是荣宇。
“老荣,人家吃好了晚饭上街溜达消食,你这丹修吃好了就踩人家屋檐溜达消食是吧?”他见状一阵调笑。
荣宇闻言也哭笑不得,他道:“你还能笑得出,说明问题不大。”
“看来事情你也知晓了。”
荣宇正色道:“不要想太多,到时候记得挂上冕牌,高调些便是。一些个散修,连个门派都没,真觉得朝廷缉灵司都是吃干饭的。朝廷法律明确规定,修士无有例外,决不许干涉寻常人生活。”
“若是他们不买账呢?”
“不买账,是因为眼下知晓你身份的人并不多。高家知晓,没有动手。方家知晓,去请了黄姑婆和胡鬼手,这两人我已让老罗去敲打过了。其余人都只会看热闹。剩下的,就看那些不开眼的,还想给高家当狗了。”
“那些散修若出手,直接抓?”
“直接抓,抓到一个扔过来,给你算功。”
“那招隐寺挂单的行脚僧相玄,你知道吗?”
荣宇闻言一滞,沉默了下道:“此人,回头你自己看着办。”
“有身份?”
“相玄属于督天府下辖的另一支部门,名为照蝉署。内部寻常胥吏称之为署僚,就如我等缉灵司寻常胥吏称之为司员。他们乃是行官,官名提灯卫,我们则是坐官。他们主要职责便是九州各地跑,去走访打探一些各地不寻常的事,将这些汇总给上面,会差遣人来验证。若是属实,才会交给我们司命处理。此外,便是他们还要钻研妖魔鬼怪的各种习性,各种法门的特性,撰写研论。这些人修为或许不一定高,但道行通常都不浅。”
“呃……这个相玄知道我吗?”
“已经知会过了,肯定是知道的。”
“那我若和他起冲突……”
“不受伤,顶多算同僚之间的摩擦误会,私底下说开了都不用上报,只有弄伤了,才需要介入。”
“真服了,动手还得留手呗?”
“不仅如此,你还是非正式的,他却与我等平级……”
“他修为如何?”
“丹修,二境圆满,修炼的是无相指,是土煞凝练的罡气,土罡,能以罡气凝聚成各种指型,千变万化。”
“你打不过?”
“这谁打得过?相玄又不是散修,他是天青寺弟子。佛门如今分为罗汉道,菩萨道,金刚道,如来道四支。那招隐寺是菩萨道的小寺,这种寺也是天底下最多的。天青寺则是隐在深山中的罗汉道大门派。金刚道自两百年前败给如来道后,便逐渐外迁,如今江南之地已无。但凡持金刚道的,大多是番僧。”
“呃……如来道呢?”
“百年前由盛转衰便没了,当时九州各处都是如来道……”
“黑虎禅师?”
“不错,他……应当算是如来道最后的摩尼。”
“摩尼啥意思?”
“你们海外没和尚的吗?”
“有类似的,但完全不是一种东西。”
“摩尼最早是释迦摩尼,即释迦族的圣人。摩尼翻译过来是‘文’,文字的文,是尊称。即具得四能之人,能仁,能儒,能忍,能寂。不过一种道内有好多宗派,每个宗派都有宗主什么的,却只有一个领袖,就是摩尼。”
“相当于皇帝的意思?”
“其实严格来说,咱们江南国没有皇帝。皇和帝,最早都和‘神’是一个意思,如今咱们江南国,要么说是国君国主,要么说是‘圣人’。”
“是因为没有统一九州么?”
说到这个,荣宇便重重叹息一声。
“这事儿可有得聊了……”
“其实并非如此,是因为太祖觉得有些事,装神弄鬼没有意义,容易把自己都没了。”
“这皇帝制度起是祖秦,完善是宗汉。”
“当时独尊儒术,儒家融合百家,为了巩固皇权,就搞了个‘天人感应’。意思就是皇帝圣明天降祥瑞,皇帝发怒天降灾祸,如此皇帝喜怒无常,天地也变化无常。可后来逐渐变成了天灾就是皇帝不仁德,祥瑞就是皇帝很圣明。”
“虽说皇帝坐拥四海,统治九州,的确一句天下罢税,就能让民间繁荣,一个念头烽火戏诸侯就是战乱起,民不聊生。”
“可正因如此,儒家看到了以神鬼相加于人,便是这般结果,要用道德来加以约束,用民意来约束皇权,这才能让九州处于平衡之中。”
“太祖觉得,当一方之主,万民如羊,君主为头羊,万民向何方,全由君主说了算。但前方之路,无非善恶好坏。将百姓代入深渊,还是代上康庄大道,那都是君主功过。”
“故而,这带领外民,教化万民的职责,其实就和当年孔子一样,具是圣人所为。所以江南国建国以来,朝廷里早已去了皇帝一说,衣服也早已废弃龙纹袍服之类。”
“意在告诉所有人,天灾就是天灾,和朝廷无关,人祸就是人祸,就是人的错。皇帝也要吃喝拉撒睡,两个眼睛一只鼻子,也会生病,也会死——这话还是当年太祖昭告天下的原话。如此也绝了很多心怀叵测之人。”
“当年灭佛就有这样的意思,许多人打着神鬼神佛幌子,淫祀邪祭,盘剥百姓,大肆敛财,草菅人命,其一切本质也和皇帝与天乃是天人合一,有天人感应,是上天的代表,为‘天子’这一说有关。”
“在废除扫清后,便专门由礼部与督天府合管全国庙宇祭祀等事。”
“当时无数人跳起来,大肆攻讦,以‘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为由,结果全被文宗皇帝有一个是一个,抓起来,拿来在登泰山时烧了祭天。”
“如今那么多年过去了,江南国与当年乱世相比,可以说海晏河清。”
“若是不这般做,老许你现在来,还能隔三差五看到把童男童女丢到河里祭祀河神祈求风调雨顺的,还有把处子剥光衣服扔恶庙里,让妖邪乱钻,吃干抹净的。这种事至少在七十年前还很常见。”
许平阳听完这段历史,忽然发现,这江南国太祖,真特么是神人。
这思想觉悟,真不是一般高。
要是这人活着,他一定得拉着这人回去找老马宣誓意思意思。
和荣宇聊完了,许平阳也就回去了。
到家先找出乾阳罗汉鞭放身上,免得再出现些意外。
想了想,乾阳罗汉鞭还是太重,玄鸟飞刀速度更快。
于是就把战术腰带整理一番后重新穿戴上。
这么一番折腾,总算是有些安全感了。
夜晚,许平阳仍旧一如往常在东厢房教楼兰读书写字。
这小丫头有清欢教授,学得飞快,眼下听说读写都没问题了。
唯一问题就是“理解”。
由于许平阳给她的蒙学是《德道经》,这还得给她讲一讲这经书的本意以及引申,但这种都是“道理”上的事,直接讲楼兰根本听不懂。
他还得自己先写一版理解看看。
写完了读了读,觉得没问题,但这就是大问题。
他的理解源于他的经历和教育,楼兰和他之前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所以这种理解不行,他只能根据这种理解,来用生活日常作比喻。
吃喝拉撒睡,是每个人共通的吧?
以此做比喻,不说谁都能理解,至少大部分人都可以理解。
这也是目前阶段对楼兰的主要教学任务。
屋内,蚊香袅袅。
晒足了日光的太阳能灯,可以放心使用。
许平阳讲解声不高,但讲得很清晰。
他甚至不要求楼兰背诵,只是讲完一遍后,让楼兰说说自己的理解。
理解有误或者还不理解的地方,再重新讲一讲,这就够了。
读书,识字,明理,会算账,会管家,会做饭洗衣,这还不够吗?
剩下的便是每日基础修行。
上次华老瞎附身的伤已痊愈,许平阳的针灸加上升阳丸的塑造,让楼兰个头又长高大了一截,人看着也更清秀温和了许多。
除了大雷音拳等打底子的法门外,许平阳正式教的只有一个。
那就是“狮子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