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芒号”如同一条沉默的游鱼,悄然潜入“寂海”区域。这里名副其实,死寂是唯一的主题。海水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铅灰色,波澜不兴,仿佛一块巨大的、凝固的金属。空气中灵气稀薄到近乎于无,甚至比归墟魔土其他区域更加极端,带着一种令人心智迟缓的惰性。天空永远笼罩着一层厚厚的、毫无生气的灰霾,不见日月星辰。
这种环境对寻常修士而言是绝地,但对急需隐匿行踪的凌无恙和月倾城而言,却是天然的庇护所。强大的神识在这里会受到极大干扰,灵力波动也极易被这死寂的环境吸收同化。
凌无恙驾驭星舟,在寂海深处找到一处海底山脉形成的天然裂隙。裂隙入口狭窄,内部却别有洞天,是一个干燥的、被某种古老力量隔绝了海水的巨大空洞,洞壁布满了一种能吸收光线和能量的暗色苔藓。
“就在这里。”凌无恙将“星芒号”停稳,布下数层隐匿和警戒阵法,将这片临时避难所打造得固若金汤。
他小心翼翼地将月倾城从星舟中抱出,平放在铺好的软垫上。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呼吸微弱,体内《无心忘情道》的极寒灵力因重伤而变得紊乱不堪,如同失控的冰风暴,在她经脉中横冲直撞,甚至隐隐有反噬其道基的趋势。
寻常丹药和温和的星源滋养,已难以压制这源自功法本源的暴动。
凌无恙盘膝坐在她身前,神色凝重。他必须采取更直接、更深入的方式,引导并平息她体内狂暴的冰寒灵力,同时修复她受损的经脉与道基。
“得罪了,倾城。”他低声自语,双手再次虚按于其丹田与眉心,但这一次,他的神识与混沌星源不再是从外部温和渗透,而是以一种无比精微的方式,如同最细小的触须,直接探入了月倾城那混乱的灵力涡流之中。
一瞬间,极致的寒意顺着神识反馈而来,几乎要冻结他的思维。月倾城体内那《无心忘情道》的灵力,对外来力量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激烈排斥,冰晶般的尖刺在她经脉内凝聚,狠狠刺向凌无恙探入的星源触须!
凌无恙闷哼一声,却并未退缩。他运转《万化归星诀》,混沌星源的包容特性被催发到极致,同时引动了一丝“星穹王座”的秩序祝福之力。
他的星源不再试图模拟同源寒气,而是展现出其“源初”的本质——如同母体包容万物,如同宇宙承载星辰。那狂暴的冰寒灵力冲击在浩瀚而温暖的星源之海上,虽激起滔天巨浪,却无法将其冻结或驱散。
“静。”凌无恙以神念传递出一个清晰的意念,带着秩序祝福的威严。
仿佛言出法随,那狂暴的冰寒灵力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趁此机会,凌无恙的星源触须如同最高明的织工,开始小心翼翼地梳理那些紊乱的灵力丝线,将它们从混乱的漩涡中引导出来,重新归入应有的运行轨迹。同时,蕴含生机的星源之力不断滋养着被冰寒灵力冲击得千疮百孔的经脉,修复着细微的裂痕。
这个过程极其凶险,如同在万丈悬崖上走钢丝。凌无恙必须时刻保持最高度的集中,既要抵挡《无心忘情道》本能的反噬,又要精准控制星源的力度,稍有不慎,不仅会前功尽弃,更可能对月倾城的道基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时间在寂静的疗伤中缓缓流逝。凌无恙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也微微发白,神识的消耗巨大。
而月倾城,在体内那场无声的“战争”中,似乎也经历着极大的痛苦。她紧闭的双眸睫毛细微颤动,冰凉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偶尔会发出一声极其压抑的、带着痛楚的轻哼。
不知过了多久,她体内那狂暴的冰寒灵力终于渐渐平息,如同被驯服的烈马,重新变得温顺而有序,在修复一新的经脉中缓缓流淌,甚至比受伤前更加精纯凝练。其元婴虽然依旧黯淡,但已然稳固,不再有溃散之虞。
凌无恙长长舒了一口气,正欲收回星源。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或许是伤势的好转,或许是凌无恙那蕴含“源初”与“秩序”的星源触动了她心底最深处的某根弦,月倾城一直紧守的、因《无心忘情道》而冰封的心神,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松动。
一段被刻意遗忘、尘封的记忆碎片,如同挣脱枷锁的困兽,猛地冲入了她的意识!
——那是凌无恙当年接到系统任务,不得不“功成身退”,留下那封绝情信后,她独自一人站在听雪楼绝顶,看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冰封的心湖第一次碎裂,流下的那滴冻结成冰晶的眼泪……以及随之而来的、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的、被欺骗、被抛弃的彻骨之痛与滔天恨意!
“呃啊——!”
月倾城猛地睁开双眼,眸中不再是之前的虚弱与茫然,而是瞬间被无尽的冰寒、痛苦与杀意充斥!她几乎是本能地,凝聚起刚刚恢复的一丝灵力,化作一道凌厉的冰锥,直刺近在咫尺的凌无恙的心口!
“为什么……为什么当初要骗我?!”
这一击,快如闪电,狠辣决绝,蕴含着她在这一刻爆发出的所有痛苦与怨恨!
如此近的距离,如此突兀的袭击!凌无恙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防御或闪避!
“噗嗤!”
冰锥精准地刺入了他的胸膛,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他月白色的衣袍。
凌无恙身体一震,看着眼前女子眼中那几乎化为实质的恨意与痛苦,他脸上没有愤怒,没有惊讶,只有一丝复杂难言的……了然与平静。
他甚至没有运功抵抗,只是任由那冰锥刺入,任由那剧痛传来,目光依旧沉稳地看着她。
月倾城一击得手,看着他胸前迅速扩大的血色,看着他平静的眼神,她眼中的疯狂恨意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骤然一滞。那冰冷的触感与鲜红的颜色,仿佛烫伤了她一般,让她握着冰锥的手微微颤抖。
为什么……他不躲?为什么不反抗?
记忆的潮水与现实的画面在她脑中激烈冲突,让她一时间怔在原地。
凌无恙看着她,缓缓抬起手,不是推开冰锥,而是轻轻握住了她那只颤抖的、冰冷的手。混沌星源温和地渡了过去,并非疗伤,而是安抚。
“那一剑,是我欠你的。”他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若这样能让你好受些,我受着。”
月倾城看着他胸口的伤,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再对上他那双深邃如星海、此刻却清晰映照出她狼狈模样的眸子,冰封的心防,在这一刻,终于裂开了一道清晰的缝隙。
她猛地抽回手,连同那根冰锥也化作冰屑消散。她偏过头,不再看他,声音带着一丝极力压抑的哽咽与迷茫:
“出去……你出去……”
凌无恙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再多言,默默起身,捂着依旧流血的伤口,步履略显沉重地走出了这个临时洞府,将独处的空间留给了她。
洞内,只剩下月倾城一人,蜷缩在软垫上,肩膀微微耸动,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在死寂的寂海深处,微不可闻地响起。
而洞外,凌无恙靠坐在冰冷的岩壁上,看着胸口那缓缓愈合的伤口,眼中思绪万千。
旧创未愈,新痕又添。这一次,刺穿的,似乎不只是胸膛。
寂海深处疗旧伤,冰心初融见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