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那日青面兽杨志,自梁山别了朱安,日夜兼程,直奔东京汴梁城而去,倒霉事一件接着一件。
杨志携带压箱底的金银,寻到高俅门下,指望着重披官袍,光耀杨家将的门楣。谁曾想,那高太尉翻出当年失陷花石纲的旧账,一番冷嘲热讽,直接将他轰出了殿帅府。
杨志只落得个身无分文,流落东京街头。只得将祖传的宝刀插上草标,站在那州桥之上售卖。
也是杨志合该出事,东京城里有名的泼皮“没毛大虫”牛二,偏偏就撞了上来。这厮百般刁难,胡搅蛮缠,定要杨志杀个人来验看宝刀是否“杀人刀上没血”。
杨志已是忍了又忍,提出杀条狗作数,那牛二却愈发嚣张,竟一头钻进杨志怀里,叫嚷着“你敢杀我?”。这一下,杨志连日来的怒火,瞬间被点燃!手起刀落,一刀结果了这泼皮的性命。
杨志杀了人却不逃走,径自去官府首告。府尹大人也知牛二是地方一害,又怜杨志是条好汉,事出有因,便从轻发落,断了二十脊杖,刺配北京大名府充军。
谁知杨志柳暗花明,绝处逢生。那大名府的留守梁中书,乃是当朝太师蔡京的女婿,正是一个识货之人。他见杨志出身名门,又是东京殿司制使,便有心抬举。
当厅开了枷锁,留在身边听用。后来在校场演武,杨志先是大败正牌军周谨,后又与名闻河北的“急先锋”索超恶斗五十回合,不分胜负,直看得梁中书心花怒放!
梁中书正是用人之际,得了这般虎将,如何不喜?当即力排众议,将戴罪之身的杨志一举提拔为管军提辖使。
……
时光荏苒,转眼已近蔡京寿辰。这一日,梁中书在后堂召见杨志。
“杨提辖,”梁中书抚须道,“岳父大人寿辰将至,我备下十万贯生辰纲,欲送往东京贺寿。此乃重中之重,非能员干吏不可担当。我思来想去,唯有杨提辖你,武艺高强,行事谨慎,可当此任。不知你意下如何?”
杨志闻言,心中一震。他深知这生辰纲干系重大,且路途遥远,盗匪蜂起,绝非易事。但梁中书对他有知遇之恩,正是报效之时,岂能推辞?
他略一沉吟,抱拳道:“恩相差遣,卑职万死不辞!只是这十万贯金珠宝贝,非同小可,若依寻常大队人马,打着官军旗号,招摇过市,恐怕未出大名府,已引得四方强人觊觎。依卑职愚见,如此这般,反而不美。”
梁中书眼中露出感兴趣的神色:“哦?杨提辖有何高见?”
杨志沉声道:“恩相,兵法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卑职思得一计,我等不如反其道而行之。可将礼物装作十余担客商货物,精选十名壮健厢军,扮作脚夫挑着。
卑职与一名心腹,则扮作客商模样,悄悄离城,只拣那寻常商路行走,混入往来商旅之中。如此,不显山不露水,或可瞒过贼人耳目,平安抵达东京。”
梁中书听罢,抚掌大笑:“妙!妙啊!此计大妙!杨提辖果然深通韬略,不负我之厚望!就依此计而行!”
他站起身,走到杨志面前,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杨提辖,此事若成,你便是我梁府第一功臣!待你归来,我必向岳父大人保举,一个正经的军职,绝不在话下!”
杨志心中激动,深深一揖:“卑职定不负恩相重托!”
“好!你去准备吧!”梁中书笑容满面,亲自将杨志送至堂口。
待杨志的身影消失在廊庑尽头,梁中书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转身回到后堂一处极为隐秘的书房。片刻,一员武将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此人正是梁中书麾下的心腹爱将大刀闻达。
“闻将军,”梁中书神色凝重,与方才对待杨志时的和煦判若两人,“杨志已领命而去。”
闻达躬身道:“末将明白,恩相请吩咐。”
梁中书道:“真正的生辰纲,价值二十万贯,乃是我费尽心力,方才凑齐。”
他转过身盯着闻达,“如同往年一样,你即刻点齐麾下两百精兵,全部换上寻常商队护卫的服饰。将财宝分装于二十辆大车之上,上面覆盖普通药材、布匹作为掩饰。你本人扮作大商队的东主,持我密令,明日凌晨,趁天色未明,由北门悄悄出城。”
“出城后,不走官道,先沿小路北上,做出绕行的假象,再折向东,进入济州地界。到达济州后,我已安排妥当,你在指定地点,会有人接应,然后将所有财货装上备好的船只,经广济河水路,直发东京!”
梁中书语气严厉,“记住,此行绝密!沿途若遇盘查,自有通关文书应对。若遇小股毛贼,格杀勿论!若遇强敌,以保全财货为第一要务!”
闻达单膝跪地,肃然道:“末将遵命!定不辱使命!”
“去吧。”梁中书挥了挥手。
闻达悄然退下,书房内只剩下梁中书一人。他踱步到书案前,案上摊着一幅大宋疆域图,他的手指沿着那条隐秘的路线缓缓划过,最终落在东京汴梁的位置,嘴角勾起一丝深沉的笑意。
什么岳父寿礼?那不过是掩人耳目的说辞罢了!他梁世杰宦海沉浮多年,早已看出他那权倾朝野的岳父蔡京,近年来把持朝纲,已惹得天怒人怨,民间沸腾。自古权臣,有几个能得善终?他蔡京如今看着风光,将来下场如何,犹未可知!
他梁世杰,岂能将全部身家性命,都绑在蔡京这艘船上?真正的出路,在于那九重宫阙内的当今天子!
官家赵佶,性喜奢华,贪玩好事,修建艮岳,搜罗奇花异石、珍玩宝器,所费何止千万?朝廷用度早已捉襟见肘。他这二十万贯“生辰纲”,名义上是送给蔡京,实则他早已通过宫内隐秘渠道,直接送入宫中,供其挥霍!
这才是他梁世杰真正的晋身之阶!
至于杨志押送的不足一万贯的生辰纲,不过是抛出去吸引江湖绿林火力的诱饵罢了。
成了,自然更好,可全他孝敬岳父的名声;败了,也无足轻重。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梁中书喃喃自语,脸上却无半分愧色,“这天下,本就是一场博弈。杨志啊杨志,莫要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时运不济,成了这盘棋中的一枚弃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