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刚蒙蒙亮,朱家庄便已忙碌起来。
秋高气爽,正是收获时节,庄内庄外,到处是忙碌的身影,空气中弥漫着新麦的清香和丰收的喜悦。
朱安正在院中与程婉卿一同用着清淡的早膳,便听得庄门外传来一阵难掩兴奋的吆喝声,间或夹杂着车马轱辘碾过土路的声响。
他放下碗筷,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是朱全回来了。”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身影大步流星地穿过前院,不是朱全又是谁?
他一身短打衣衫沾满了尘土草屑,脸庞被秋阳晒得黝黑发亮,嘴唇干裂,但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透着满满的干劲和喜悦。
“哥!嫂子!”
朱全见到兄嫂,咧开嘴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白牙。
“快坐下,先喝口水,擦把脸。”
程婉卿连忙起身,亲自给朱全倒了一大碗凉茶,又递过湿布巾。
朱全也不客气,咕咚咕咚将凉茶一饮而尽,用布巾胡乱抹了把脸,便迫不及待地对朱安说道:“哥,咱们庄上今年可是大丰收!比往年估产的还要好上一成!”
朱安示意他坐下慢慢说,又让仆人再去盛些饭来。
“看你这一身尘土,定是连夜从张家庄那边赶回来的。庄上事务虽要紧,也不必如此拼命,下面还有诸多管事庄头,该放手时便放手,让他们多担待些。”
朱全却浑不在意地摆摆手,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哥,我不累!看着那金灿灿的麦子一车车拉进场院,堆得跟小山似的,我心里就痛快!这点辛苦算啥?再说了,下面人虽得力,但这秋收大事,我若不亲自盯着,心里总不踏实。”
他接过仆人端来的饭食,随便扒拉了几大口,稍稍垫了饥肠,便放下碗筷,开始详细汇报:
“哥,咱们家这三千亩上等良田,今年全换种了你带回的优质麦种,长势那叫一个好!穗大粒饱,抗风抗倒伏。
我带着人仔细核验过了,亩产平均下来,竟有两石一斗还多!(两石一斗约124公斤\/亩,在当时属高产)”
朱安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微微颔首。这个产量,在这个时代,确实堪称丰收了。
朱全继续道:“三千亩地,总计收得新麦约六千三百石有余。扣除籽种、庄客雇工的口粮和工钱、牲畜饲料、农具损耗杂项,再除去该缴纳的税赋。”
他说到这里,声音压低了些,“因着哥哥与宋押司相熟,县里书吏在核算田亩等级和损耗时‘酌情’处理,咱们实际缴纳的赋税折麦,不到八百石(名义上十税一,但还有地方摊派与苛捐杂税,税款甚至可能达到产量的一半)。”
朱安了然,这其中的关节他自然明白。像他这等关系户,在税赋上总能得到些照拂,这也是人情常态。
“如此算来,净入咱们仓廪的新麦,约有五千五百石。”
朱全最后报出一个数字,语气中带着自豪。
“五千五百石……”
朱安心中默算。按宋时军制,一名精壮士卒每日口粮约合麦两升,一月便是六斗,一年便是七石二斗。
这五千五百石净麦,配合其他的杂粮菜蔬,足足可供八百精壮人马吃上个一年!
想到这里,朱安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好!二弟,此番辛苦你了!庄上能有此收获,你居功至伟。”
朱全又道:“大哥,还有一事。今年咱们村左近的那些自耕农和小地主好些人找上门来,想求着‘寄庄’或者干脆‘投献’到咱们名下。”
朱安闻言,心中了然。这“寄庄”,便是将田产名义上挂靠到他朱家名下,借朱家的势来规避些苛捐杂税,每年缴纳些“寄庄钱”或分收成。
而“投献”则更彻底,那是直接将身家性命、连人带地一并托付,从此成为朱家庄的庄户,由朱家提供庇护,自然也由朱家承担其赋税劳役。
朱全略一沉吟,便对朱安道:“我粗略算了算,有此意向的这些人,他们家的田地,加起来怕不下一万两千亩。大哥,这可是一大片地啊!若是接下,咱们朱家立刻就是郓城数一数二的大庄了!”
朱安怦然心动,乱世将至,广积粮、深扎根是必然之举。这些主动来投的田户,正是扩张根基的大好机会。
朱安看向朱全,果断指示道:“可以接下,但只接受‘投献’。既然他们信得过我朱家,我们便不能亏待了他们。这样,将所有田地,包括咱们原有的三千亩,以及新接纳的这土地,统一采用‘租佃制’经营。”
朱安继续道:“田地仍由各户庄客耕种,但籽种、耕牛、大型农具由我们朱家庄统一提供。收获之后,不论丰歉,皆按五五分成,我们朱家与佃户各得一半。
同时,庄上会组织人手兴修水利,平整土地,传授他们良种和精耕之法,力求提高亩产。若遇灾年,可视情况酌情减免租子,不能逼得人没了活路。”
五五分成,这在郓城地界已是极其厚道的条件了,许多地主都是六四甚至七三分成。
更何况还提供籽种耕牛,传授技术,这简直是天大的善举!如此优厚的条件,不仅能稳住新依附的人心,更能吸引更多人来投。
“大哥,这法子好!相比‘寄庄’,‘投献’的好处他们应该都看的见,这一万两千亩地定然是我朱家的囊中之物!我这就去安排,定将此事办得妥妥帖帖!”
朱全兴奋地站了起来,浑身充满了干劲,仿佛连日奔波的疲惫都一扫而空。
朱安看着他充满活力的背影,心中欣慰。有这般忠心能干的兄弟打理基业,他方能更无后顾之忧地去应对外间的风浪。
“莫急,先把饭吃完。”朱安温声道,“待会儿我与你一同去场院看看。”
“好嘞,哥!”
朱全响亮地应了一声,重新坐下,端起碗大口吃了起来。
窗外,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朱家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