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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初透,薄雾尚未散尽,詹府的宁静便被一阵慌乱的脚步声踏碎。

子龙和世雄正在院中练剑,剑锋划破空气发出清脆的鸣响。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来报信的羽林卫校兵滚鞍下马,脸色煞白地喊道:“中郎将,不好了!童府又出事了!童少夫人她……她也中毒了!”

剑锋“铮”地一声坠地。子龙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他甚至来不及拾起佩剑,一把夺过缰绳便翻身上马,朝着童府疾驰而去。晨风如刀刮过他的面颊,却刮不散心头那股冰冷的恐惧——他终究还是低估了那个藏在暗处的对手。

童府门前已是戒备森严,家丁们手持棍棒肃立两旁,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万年县衙也收到了消息,张县尉还是亲自到达了现场。本来,按照惯例,这案子转交到万年县衙即可,羽林卫不必亲自参与到这样的民事案子中。

可是由于某些不能宣之于口的原因,子龙和世雄不得不一直紧盯着这个案子。其中的内情,张文远自然也是知晓的,他当然乐于看见两位侦案高手参与到这桩颇为离奇的案件中,有两位羽林卫中郎将在,他的压力会小很多。

更何况,这两位还是御前的红人,据说詹子龙还有一个非常响亮的江湖称号“无忧公子”,武力值爆表,而且还颇受武昭仪的青睐;詹世雄虽然表现没有詹子龙那么突出,可他是詹子龙的师父;詹世雄和詹子龙更是在刚刚结束的荆王谋反案件中,立下了大功,连长孙无忌都大加称赞。

张文远想,怎么也要跟这两位当红炸子鸡搞好关系,詹子龙跟郑氏的暧昧关系,不算大问题,只要案子的真相大白,自己能对童家有交代就可以了。

至于案子,张文远吩咐自己的手下:仵作老周和司法佐史李默,凡事稍往后站,让詹世雄的两位徒弟:王青萍和詹仁杰先上。把功劳和机会尽量留给羽林卫。

县尉巴结和讨好的意图这么明显,手下都是办差的老人了,哪有不明白的。

子龙顾不上通传,径直闯进内院,却在郑氏的厢房前被世雄抬手拦住。

“她刚服了解毒汤药,睡了。”世雄的声音低沉沙哑,眼中满是警告,“你且稍安勿躁。这院子里都是童家的人,不要落人口实。”

子龙透过半开的门缝,看见郑氏静静地躺在绣榻上,脸色苍白如纸,唇上还残留着一丝乌青。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怎么回事?”他强压着翻涌的情绪,声音却不自觉地发颤。

世雄引他来到偏厅,案几上摆着一只青瓷茶盏。那盏茶青翠欲滴,盏壁薄如蝉翼,正是童伯金生前最珍爱的那套钧窑青瓷中的一件。

“今早丫鬟照例给郑氏奉茶,用的是她惯用的白玉盏。”世雄指着茶盏,目光锐利,“可郑氏却说想换这套青瓷用用。谁知才饮了一口,就发觉味道不对……”

子龙俯身细看,只见青瓷盏内壁附着些许细微的白色粉末,若不细看,极易被茶汤的颜色掩盖。

“是砒霜。”世雄的声音冷得像冰,“幸好她只浅尝一口就发觉有异,否则……”

子龙猛地抬头:“昨日查验证物时,这套青瓷不是已经封存了吗?”

“这正是蹊跷之处。”世雄双拳紧握,“这套茶具本该锁在库房,今早却莫名其妙出现在了郑氏的茶盘里。”

恰在此时,负责伺候郑氏的丫鬟彩蝶被带了进来。小姑娘吓得脸色发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奴婢真的不知情啊!”彩蝶带着哭腔道,“今早奴婢去取茶具时,这套青瓷就已经在茶盘里了。奴婢还以为……以为是少夫人特意吩咐的……”

子龙心中一动:“你最后一次见到这套青瓷是什么时候?”

“就在昨日下午,”彩蝶努力回忆着,“奴婢看见管家亲自将茶具收入库房,还上了锁。”

“钥匙在谁那里?”

“除了管家,就只有……”彩蝶突然噤声,惊恐地望向世雄。

世雄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说下去。”

“还有……二少爷那里也有一把钥匙……”

童二少爷童仲银,童伯金的胞弟,那个整日沉迷酒色、看似与世无争的纨绔子弟。子龙与世雄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骚动。童仲银摇着折扇,醉醺醺地闯了进来:“听说出事了?我大嫂可还安好?”

他的目光扫过案几上的青瓷盏,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哟,这不是大哥最宝贝的茶具吗?怎么,大嫂这是要追随大哥而去吗?”

子龙紧紧盯着童仲银,忽然注意到他腰间悬挂的钥匙串中,有一把铜钥匙格外崭新,与其他古旧的钥匙格格不入。

子龙对着仁杰耳语了几句话,仁杰点头,悄悄靠近童仲银,很快就将那把崭新的铜钥匙偷来了。果然不出子龙所料,童仲银浑然不觉,什么都没有发现。

子龙将那钥匙摊在手掌心中拿给世雄和张文远看,世雄皱眉问道:“童二公子,你这把铜钥匙为何这么新?”

童仲银一了一声,道:“这钥匙刚才还在我的腰间,怎么一下子飞到你的手上了?”

张文远道:“童二公子,赶快回答中郎将的问题吧。”

童仲银挠了挠头,道:“丢了呀!哎你们说奇怪不奇怪,这么一大串钥匙,单单丢了库房的钥匙……”

管家愁眉苦脸地说道:“二少爷,你该早跟我说的,这样咱家就可以提前更换锁头,不至于让贼把库房里的东西给偷了。”

童仲银道:“对呀!我怎么忘了呢?这钥匙可能不是丢了,是被人偷走了!唉!我是怕爷爷嗔怪,就偷偷去配了一把钥匙。还好发现得及时,现在换锁还来得及吗?库房没丢东西吧?”

童家人啰里八嗦地研究库房的锁头需不需要更换自不提,只说子龙,本来因为担心郑氏的安危匆匆而来,哪知他忘了两个人的身份本就不适宜私下见面,更何况这是在童家。

幸好人多,他焦灼的样子并没有引起童家人的注意,只当这位中郎将副将在为案子思虑担忧。

世雄现在执掌羽林卫左骑,两个人一大早就来了童府,早上尚未点卯,需要去往宫里走一趟。

这一整日,子龙都心不在焉。郑氏那双含情目总在眼前晃动,搅得他坐立难安。蔫蔫地捱到了下午,子龙实在提不起精神,只好当面向世雄请假,世雄见他脸色难看,还以为他真的身体有恙,就准了他的假。

于是,无精打采地待了一阵,子龙就转回家去了。

子龙拖着疲惫的身躯踏进院门时,一抹夕阳正从飞檐上滑落。夜色逐渐深沉,庭院里的老槐树在渐浓的夜色中静默如谜。就在他伸手欲推开书房门的刹那,一缕烟青色忽然在廊下凝聚,如晨雾般缥缈,又似月华般清冷——可不正是烟霞。

她立在石阶下,素白的衣袂无风自动,眸子里盛满了欲言又止。

“烟霞姐姐,”子龙大喜,“你可算回来了!你让我等得好苦,我有事需要请教你。”

“是关于那个郑氏的吗?”烟霞的脸色不改,平静地问道。

“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烟霞姐姐,”子龙的脸稍稍红了一下,不好意思道:“我每每与郑氏相处,都心襟摇曳不能自已,可是中了什么妖术?”

“她可有害你的意图?”烟霞皱起了眉头,板起脸来,“若有,我立刻去收了她。”

子龙一怔,眼前浮现出郑氏明媚的笑靥。那些耳鬓厮磨的温存,那些令他心神荡漾的眼波,都是温柔的,舒适的,毫无恶意的。

子龙摇了摇头,“郑氏待我,都是温柔缱绻,并未有半分恶意。只是,我见郑氏第一面,就,就心如擂鼓……后来时日渐深,她时常缭绕我的心头,最近竟到了魂牵梦萦的地步。这是不是太不正常了?”

烟霞也摇头,“人间的情爱我知道的也少,但一见钟情的佳话我也听说过。你也不要太过紧张了。”

子龙依然摇头,“烟霞姐姐,这绝不是普通的男女情爱,跟郑氏相处,我屡屡失态,几乎不能自持,全然不似平日的我自己。这般情状,怎会是两情相悦?这,这太不正常了!”

烟霞见他神色动摇,轻轻叹了口气:“罢了,不与你说笑了。郑氏的身份,我早已查明。她并非凡人,乃是青丘狐族。那一颦一笑间暗藏的,应该是狐族世代相传的媚术了。”

这话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子龙心头的迷雾。是了,为何每次与郑氏对视,总会莫名地心神恍惚;为何她一个眼神,就能让他忘记所有疑虑;为何明明觉得有些事情不合常理,却总在她的浅笑中化为乌有。

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此刻纷至沓来——她身上总带着若有若无的异香;她望向自己时,身上那种奇异的酥麻悸动的感觉;夜深人静时,眼角会掠过一丝不属于人间的流光;

“你,你早就知道了?”子龙气愤,“那为什么才告诉我?你知道我多苦恼吗?我差点儿以为自己就是一个花心大萝卜,见一个爱一个,现如今还不顾世俗伦常,爱上的还是一个有夫之妇。”

“她又没有危害你的性命,只是诱惑你,你又不吃亏,怕什么的?”

“你!”子龙气极了,但看了看烟霞一脸的戏谑表情,还是忍下了发脾气的冲动,“烟霞姐姐,莫要再取笑我了。我该如何是好?这媚术可有破解之法?”

烟霞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望向庭院深处摇曳的竹影:“媚术虽只是狐族的小成之术,却直指人心欲望,极难破除。”

她顿了顿,又道:“它另一个难以破除的原因,是施术之人每每在两人独处时施展此术,中了媚术的人,恍然而不自知。闺帏之内哪有第三个人不开眼地闯入,不请自来,就为了去破解这个不入流的私密法术呢?”

烟霞转身正视着子龙,指尖凝出一缕清辉,“不过,这世间万物相生相克,唯有一种力量能与之抗衡——就是将真心毫无保留地交付给倾心相爱之人。唯有至诚之心,方能照见虚妄;唯有至真之情,方可抵御蛊惑。”

子龙怔在原地,这番话像一滴清露落入心湖,漾开层层涟漪。他想起很久以前,在遇见郑氏之前,也曾有过那样一个人,让他的心变得柔软而澄澈。

那时的喜欢,是看见一朵花开了就想与她分享,是听到一首曲子就想象她起舞的模样,是哪怕什么都不说,只是并肩坐着看云卷云舒,也觉得时光静好。那样的感情,不需要任何术法加持,纯粹得如同初雪。

而如今呢?他在郑氏的美貌中沉醉,在她的温存里迷失,却好像从未真正看清过自己的心。那些悸动,那些痴迷,究竟是被蛊惑后的幻象,还是发自内心的真情?他分不清了。

夜风穿过长廊,带着初秋的凉意。子龙抬头望向天际,一弯新月正从云层后探出头来,清辉洒落,将他与烟霞的身影拉得很长。在这个寻常又注定不寻常的夜晚,他第一次开始审视自己的内心,试图在那些被媚术搅乱的涟漪下,寻回最初的真实。

“真心……”他喃喃自语,这两个字重若千钧。

烟霞的身影开始渐渐淡去,如晨雾消散前最后留下一句:“记住,能破媚术的,从来不是更高深的术法,而是一颗不染尘埃的真心。”

子龙独自站在月色里,许久未动。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必须踏上一条寻找真心的漫漫长路——不仅要看透郑氏媚术下的真容,更要看清自己内心深处的真实渴望。这个过程,或许比任何修行都要艰难。

夜色更深了,他却觉得眼前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明。破除媚术的关键,原来一直藏在他自己的心里,等待着被重新唤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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