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俩踏进家门时,天光早已大亮。
云骆逸和周二江已然动身去了县城。
兄妹俩草草填饱肚子,便一头扎回屋里补觉。
一夜奔波,云菲儿几乎是脑袋沾枕便睡着了。
正睡得香,一阵“哐哐哐”的铜锣声骤然炸响!
她一个激灵,身体比脑子更快,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
待看清周遭熟悉的陈设,才醒过神,懊恼地又躺了回去,嘴角牵起一丝苦笑——这该死的条件反射。
锣声并未停歇,反而越来越近,带着一种喜庆的喧嚣。
云菲儿侧耳细听片刻,唇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
看来,家里有喜事临门了。她起身,整理了一下仪容,推门而出。
院子里,一家人已齐聚,齐齐望向大门方向。
锣鼓喧天声中,一队身着公服的衙役敲打着铜锣,簇拥着到了院门前。
为首一名衙役清了清嗓子,中气十足地高喊:“喜报!贵府云振书老爷,今科乡试高中——第三名!”
云老爹面色平静地上前,接过那张朱砂点染的喜报文书。
动作间,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已悄然塞进衙役头儿手中。
那衙役不动声色地在袖中掂了掂分量,心头顿时一喜。
本以为这趟乡野报喜是趟苦差,捞不到什么油水,没成想这家人竟如此大方,这趟兄弟们可算没白跑。
心情舒畅,脸上堆起的笑容便真切了几分。
衙役头儿拱了拱手,声音都透着热络:“恭喜云老爷!贵公子高中,前程无量,真乃贵府大喜,可喜可贺啊!”
云老爹也回以笑容,客气道:“同喜同喜。辛苦各位差爷远道而来,若不嫌弃,请留下喝杯薄酒,歇歇脚再走?”
衙役头儿脸上的笑容更盛,嘴上却推辞道:“多谢云老爷盛情!只是小的们公务在身,还得赶着去下一家报喜,这喜酒,就心领了!”
说罢,又是一番恭贺,才带着手下敲敲打打地离开了。
送走了报喜队伍,云家院子里瞬间恢复了平日的宁静。
众人脸上的喜色淡去,云家兄弟都心知肚明,他们的科举之路,到了举人这一步,便是终点。
这喜报,来与不来,都不值得他们真正放在心上。
三郎多半也不会参加知府主持的鹿鸣宴,最迟今晚,他定会回来。
云菲儿甚至揣测,若非那位余公子同行,以三哥的脾性,怕是连榜都不会去看,只在家等着喜报送上门便是。
果然,日头刚偏西,云振书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家门口。
家中对他中举的反应虽平淡,杜玉婵还是张罗了一桌比平日丰盛许多的饭菜,权作迎接。
云振书也如往常外出归来一般,与家人打招呼,洗漱,然后一家人围坐桌旁。
一家人平静地吃着饭。
这看似寻常的平静,恰恰透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不寻常。
试问,谁家子弟高中举人,阖家上下会是这般波澜不惊的模样?
云菲儿目光缓缓扫过桌边的每一张脸,心底又是一声轻叹。
她看得分明,这平静的表象之下,是竭力压抑的暗流。
除了几个懵懂无知的孩子,每个人的眼底都藏着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沉默地吃完晚饭,众人移步堂屋。心思各异,一时竟无人开口,屋内落针可闻。
“唉……”云菲儿在心里叹息。
“三哥,那位余公子,考得如何?”她有意挑起话头。
云振书收敛起心头的纷乱,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他是此科的解元。”
云菲儿看着他脸上那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腹诽着:“不想笑就别笑。”
嘴上却故作惊奇道:“哇!那咱家那头拉你们去府城的骡子,可真是头‘幸运之骡’了!”
众人闻言,目光都聚焦到她身上。
子轩眨巴着眼睛,好奇地问:“姑姑,‘幸运之骡’是啥?”
“嗯……”云菲儿拖长了调子,“你想啊,你三叔和那位余公子,是咱家那头骡子拉去府城看榜的吧?
去之前,谁能想到它这一趟车上,坐着一个解元,一个第三名呢?
这种好事儿,就好比……嗯,好比你三叔出门一趟,不仅捡了一包金子,还顺带捡回个美娇娘当媳妇儿!”
“哦!”子轩恍然大悟,小大人似的点点头,“原来如此!可不是随便哪头骡子都有这等福气的!那它这‘幸运之骡’的名号,当之无愧!”
子晴扑闪着纯真的大眼睛,看看三叔,又看看姑姑,奶声奶气地问:“那三叔要是捡了金子又捡了娘子,也是‘幸运之骡’吗?”
云振书的脸顿时黑了。
一旁的小子灏一脸严肃地纠正妹妹:“小妹,三叔是人,不是骡子!所以他不能叫‘幸运之骡’。”
“那他是‘幸运之啥’?”子晴锲而不舍地追问。
“呃……”小子灏被问住了,一时语塞。
云振书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
子轩机灵地摸了摸妹妹的头,一本正经地“教导”:“小妹,这话不该这么问。你该问三叔,啥时候能出门既捡到金子,又捡到娘子呀?”
云振书的脸彻底黑透了。
云老爹清了清嗓子,神色一正,转向云大哥:“昨晚的事,可还顺利?”
云大哥点头:“顺利,人都平安送到了。估计过不了几天,就能有消息传回来。”
云振书面露疑惑,看向众人。
云骆逸便将这几日家中发生的变故,简明扼要地讲述了一遍。
云振书越听眉头皱得越紧,没想到那些人在他离开后马上就动手,这是早就盯上他们家了
云骆逸见三哥面色阴沉,接着道:“今天一早,我把姐姐搜集的证据,托曹小姐转交给了县衙的曹县丞。
曹县丞看后就拿着去找县令大人了。
他说县令大人定会严查严办。”
云振书紧咬着牙关,眼中寒光闪动。他猛地转向父亲,声音低沉:“爹,我想去从军。”
云老爹眼神复杂地看着他,缓缓道:“你知道的,我们家……不宜过于张扬。”
“可无权无势,终究是砧板上的鱼肉!”
云振书的声音陡然拔高,“如今不过是个小小的豆腐坊,想保住它,竟还要费尽周折,假他人之手去铲除那些魑魅魍魉!
若是我能在军中立足,手握几分权柄,我看谁还敢不长眼睛,把主意打到我们云家头上!”
话音未落,一股凛冽的气势猛地从云振书身上爆发出来。
那无形的威压如同实质,瞬间充斥了整个堂屋,空气仿佛都变得粘稠稀薄。
娘亲和杜玉婵只觉得胸口发闷,呼吸骤然不畅。
几个孩子更是吓得小脸发白,睁着惊恐的大眼睛望着三叔。
“啪!”云老爹猛地起身,在他腿上踹了一脚,呵斥道:“收着点!吓着孩子们了!”
云振书浑身一震,那股迫人的气势瞬间消散无踪。
他颓然靠回椅背,眼神复杂地扫过云骆逸,随即垂下眼帘,不再言语。
云骆逸的眼中同样交织着复杂的情绪,他张了张嘴,艰难地唤了一声:“爹……”
云老爹抬手,止住了他未出口的话。
他转身,目光沉沉地落在云振书身上,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想去……就去吧,记着,遇事莫强出头,莫贪功冒进。”
但也莫做贪生怕死之辈,莫要失了军人的脊梁和血性!”
云振书眼中瞬间爆发出惊喜的光芒,立刻起身:“儿子……多谢爹爹成全!”随即,他又有些迟疑,“可我这一走,家里的事……”
“嗤!”旁边的大哥不屑地哼了一声,打断他的顾虑,“离了你这个臭鸡蛋,家里还不做槽子糕了?放心吧!家里还有我和四弟顶着呢!”
云振书的脸霎时又黑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