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盏碎片散落一地,秦羽盯着云阳子:“你说清楚。”
“太后当年诞下的,确是一对龙凤胎。”云阳子被重新按跪在地,声音却平稳,“皇子早夭是真,但公主活了下来。此事唯有先帝、太后和接生嬷嬷知晓。先帝将公主送出宫,托付给一户忠良人家,是为保全她性命——因那时宫中暗流汹涌,太后之位不稳,留下公主恐遭毒手。”
“那户人家是谁?”
“秦家。”
秦羽瞳孔骤缩:“你说什么?”
“你母亲秦氏,并非太后亲女,而是养女。”云阳子抬眼看他,“但公主,却被秘密送到秦家,以庶女身份养大。太后这些年寻找的‘遗物’,其实是在找公主的信物——一枚刻着凤凰泣血图案的玉佩。”
凤凰泣血……秦羽猛地想起,婉清去年生辰时,皇后赠过一枚玉佩,图案正是凤凰垂首,眼中一点朱红!
难道婉清是……
“公主如今何在?”秦羽声音发紧。
云阳子笑了:“秦侯爷不是已经猜到了吗?能得凤凰泣血玉佩,又与你年龄相仿的皇室女子,还能有谁?”
赵婉清!小公主婉清!
秦羽后退一步,扶住桌沿。难怪太后对婉清格外疼爱,难怪皇后当年执意要将婉清养在身边……这一切都说得通了。
“你说这些,想换什么?”
“贫道不求生,只求死得痛快些。”云阳子道,“但有一事提醒侯爷:北狄左贤王也知此事。他手中有一份当年接生嬷嬷的口供,若公之于众,公主身世曝光,必引朝局动荡。”
“他想用这个要挟?”
“不只想挟。”云阳子意味深长,“北狄可汗无子,左贤王若得大燕公主,以联姻之名,将来或有资格问鼎大燕皇位——毕竟,公主可是太后嫡出,血统尊贵。”
秦羽心头一震。这才是北狄真正的算计!
“侯爷,话已至此,给个痛快吧。”云阳子闭目。
秦羽挥手,侍卫将人带下。他独坐书房,脑中思绪翻腾。
婉清若是太后亲生女儿,那她与皇帝就是同母兄妹——这层关系一旦曝光,皇室颜面扫地。而北狄若以此要挟,要么逼大燕割地赔款,要么强娶婉清,将来以公主血脉染指大燕江山。
无论哪种,都是祸国大患。
他必须去见太后,问清真相。
入宫时已是午后。太后在佛堂诵经,见秦羽来,屏退左右。
“哀家知道你会来。”太后放下佛珠,“云阳子说了?”
“说了。婉清她……”
“是哀家的女儿。”太后眼中含泪,“当年哀家刚封后,宫中贵妃势力尚在,若知哀家诞下龙凤胎,必下毒手。先帝不得已,将皇子假称夭折,暗中送走公主。哀家这些年……无一日不念她。”
“为何送到秦家?”
“秦安是你父亲,也是先帝最信任的玄甲卫统领。”太后叹道,“他说秦家子嗣单薄,正好收养一女,不会惹疑。哀家便以远房侄女之名,将婉清送去。谁料后来秦安夫妇先后离世,婉清被接入宫,哀家才得以常见她……”
“陛下知道吗?”
“皇帝知道公主存在,但不知是婉清。”太后拭泪,“先帝临终前,只告诉皇帝有个妹妹流落在外,让他暗中照拂。皇帝这些年的寻找……唉,却不知要找的人就在身边。”
秦羽沉默片刻:“太后,此事北狄已知。他们欲以婉清身世要挟,甚至可能强娶。”
太后脸色一变:“绝不可!婉清绝不能嫁北狄!”
“臣明白。”秦羽道,“但北狄使团已至边境,十日后臣将前往。此事须早做应对。”
“你有何计?”
“瞒。”秦羽决然,“婉清身世必须永成秘密。云阳子已死,接生嬷嬷的口供,臣会设法夺回或毁掉。”
太后看着他:“秦羽,你待婉清……”
“臣视公主如妹,必护她周全。”秦羽垂目。这话半真半假——他心中对婉清的情愫,此刻已复杂难言。
离开慈宁宫,秦羽去了东宫。太子赵睿正在批阅奏章,见他来,笑道:“你伤未好,怎么又进宫了?”
“有要事禀报。”
听完秦羽所述,赵睿怔了半晌:“婉清……是孤的亲妹妹?”
“是。太后亲口承认。”
赵睿起身踱步:“难怪父皇当年常看着婉清出神,母后也对她格外上心……原来如此。”他转身,“此事还有谁知?”
“云阳子、北狄左贤王,或许还有李甫余党。”秦羽道,“臣请殿下加强公主护卫,绝不能让她落入北狄之手。”
“孤明白。”赵睿沉吟,“但北狄既知此事,定不会轻易罢休。你此去和谈,他们必会提及。”
“臣已有对策。”秦羽道,“公主身世是大燕最高机密,北狄若敢公然要挟,便是与大燕为敌。臣会示之以强,让他们知难而退。”
“你有把握?”
“没有。”秦羽实话实说,“但别无选择。”
赵睿拍拍他肩:“孤信你。婉清那边……孤会亲自去说。她有权知道真相。”
“殿下三思。公主性子单纯,若知此事,恐承受不住。”
“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赵睿叹息,“让她从孤这里知道,总比从外人口中听说要好。”
秦羽默然。
出东宫时,天色渐晚。秦羽本想去看看婉清,却在半路被梅姑拦住。
“指挥使,青鸾有密报。”梅姑低声道,“宫中还有鹞鹰余党,代号‘夜枭’,潜伏极深。此人曾与云阳子密会,可能知晓公主身世。”
“可查得是谁?”
“只知是尚宫局中人,但具体身份不明。”梅姑递上纸条,“这是截获的密信片段,提到‘凤凰’二字。”
秦羽接过,纸条上只有半句话:“凤凰栖梧,待时而飞。”
凤凰,指的恐怕就是婉清。
“继续查,务必找出夜枭。”
“是。”
回府路上,秦羽心绪纷乱。公主身世、北狄要挟、鹞鹰余党、夜枭潜伏……每一条线都危机四伏。
更让他不安的是,云阳子临死前说的那句话:“你真以为,太后当年那个夭折的孩子,是皇子吗?”
难道云阳子还藏着更深的秘密?
正思索间,马车骤停。周平在外急道:“大人,前面有人拦车!”
秦羽掀帘,只见月光下,一个女子拦在路中,衣衫单薄——竟是林婉儿!
她不是被关在镇抚司大牢吗?
“秦大人,放我一条生路。”林婉儿跪地,“我知道夜枭是谁,也知道北狄的完整计划。用这个换我自由,如何?”
“你先说。”
“此处不便。”林婉儿起身,“若大人信我,随我来。”
她转身走入小巷。秦羽略一迟疑,下车跟上。
周平急拦:“大人,小心有诈!”
“无妨。”秦羽按刀,“你们在此等候。”
小巷深处,林婉儿停步:“夜枭是尚宫局掌事女官,苏月娥。她还有一重身份——北狄可汗早年派来的细作,潜伏宫中二十年。”
苏月娥?秦羽记得此人,四十余岁,掌管尚宫局已十年,行事低调。
“她如何知晓公主身世?”
“云阳子告诉她的。”林婉儿道,“他们本是一伙,云阳子负责控制皇帝,苏月娥负责宫中情报。公主身世,是云阳子从先帝遗留的密档中查到的。”
“北狄计划是什么?”
“左贤王要在和谈时提出联姻,点名要婉清公主。”林婉儿看着秦羽,“若大燕拒绝,他们就公开公主身世,并出示先帝手书——那手书能证明公主才是太后嫡出,血统比太子更尊贵。”
秦羽心一沉。这才是真正的杀招!若北狄真拿出先帝手书,证明婉清是太后亲生,那太子的正统性就会受质疑,朝局必乱!
“手书在何处?”
“在北狄使团手中,由左贤王亲随保管。”林婉儿道,“我能帮你盗出手书,但条件是你放我走,给我新身份,让我远离京城。”
“我如何信你?”
“因为我也想活命。”林婉儿苦笑,“鹞鹰已覆灭,我无路可走。与其被灭口,不如与你交易。”
秦羽沉思片刻:“好。你先回镇抚司,待我核实你所说,再谈后事。”
“大人不现在就放我?”
“你现在出去,活不过今夜。”秦羽淡淡道,“苏月娥或北狄的人,不会让你活着。”
林婉儿脸色一白,不再坚持。
回到府中,秦羽立刻命周平密查苏月娥。同时飞鸽传书燕十三,让他设法探查北狄使团中是否藏有先帝手书。
夜深人静时,秦羽独坐书房,取出那枚太后给的半枚玉珏。
玉珏温润,云纹精致。他忽然发现,玉珏断裂处,似乎刻着极小的字。取放大镜细看,是两个字:“凰女”。
凰女……婉清?
难道这玉珏本就是一对,另一半在婉清那里?
他心念一动,起身入宫。虽已深夜,但持太子玉佩可通行无阻。
婉清已睡下,宫女引秦羽至寝殿外。他让宫女取来婉清常佩的饰物查看——果然,在一串璎珞的坠子上,发现了另半枚玉珏!
两半拼合,严丝合缝,完整玉珏上云纹化作凤凰展翅,中间四个小字:“凤栖梧桐”。
秦羽握紧玉珏,心中五味杂陈。
这时,殿内传来婉清梦呓:“秦羽哥哥……”
他身形一顿。
宫女小声道:“公主近日总睡不安稳,常梦呓。”
“她可说过梦到什么?”
“好像……总梦到火,还有哭声。”宫女道,“太医开了安神药,但效果不佳。”
秦羽想起太后说过,婉清幼时在秦家经历过一场火灾,也许留下了阴影。
他轻轻将玉珏放回,退出寝殿。
回府路上,月已西斜。
秦羽知道,接下来的路,将更加艰难。
但他必须走下去。
为了婉清,为了大燕,也为了心中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街角暗处,一道目光注视着他马车离去。
那是苏月娥的眼睛。
她手中,握着一枚同样的子母钱。
母钱微微震动,传来远方的讯息。
北狄使团,已等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