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慈宁宫内摇曳,将太后的影子拉得很长。她面前桌案上,三份先帝手书的原件与魏贤留下的所有抄本堆叠在一起,像一座随时会倾塌的小山。
秦羽立在殿中,肩上的伤还在渗血,但他站得笔直。
“你都看过了?”太后的声音沙哑,一夜之间,她仿佛老了十岁。
“只看了一份。”秦羽答,“魏贤死前念出的内容,加上臣手中那份残卷。”
“那你应该知道了。”太后缓缓抬眸,眼中是复杂的泪光,“婉清不是哀家亲生,你也不是哀家外甥。你们之间……没有血缘。”
秦羽沉默片刻:“臣只想知道,公主是否知情?”
“她一直不知。”太后摇头,“先帝与哀家约定,将此秘密带入坟墓。可人算不如天算……”
殿外传来急促脚步声,赵睿匆匆入内,面色铁青:“母后!宫外已有流言!”
“什么流言?”
“说……说婉清并非皇室血脉,是宫女所出,当年狸猫换太子……”赵睿咬牙,“还说秦羽才是先帝骨血,有资格继位!”
太后猛地站起,又踉跄坐下:“传得这样快?”
“魏贤死前必有安排。”秦羽沉声道,“他的同党还在散播。”
赵睿看向秦羽,眼神复杂:“秦羽,你……”
“臣从未想过继位。”秦羽跪地,“臣此生所求,唯有两件事:护大燕安宁,与婉清相守。”
太后长叹:“起来吧。哀家信你。”
她抚摸着那些手书,忽然问:“若哀家将这些全部焚毁,让秘密永埋地下,你们可愿意?”
秦羽与赵睿皆是一怔。
“母后,纸包不住火。”赵睿道,“流言已起,若无真相,反而令人猜疑。”
“那你说如何?”太后反问,“公开手书,承认婉清非哀家亲生,承认秦羽是先帝私生子?届时皇室颜面扫地,朝野动荡,北狄若趁机再犯……”
“所以需要另一个‘真相’。”秦羽忽然开口。
太后与赵睿看向他。
“魏贤已死,手书原件在此。”秦羽道,“我们可以编造一个‘合理’的版本——就说魏贤为颠覆大燕,伪造手书,离间皇室。他所言皆是谎言,公主就是太后亲生,臣就是秦家子嗣。”
赵睿眼睛一亮:“可行!朕可下旨,将魏贤定为叛国逆贼,其所言所书皆为构陷!”
“但婉清那边……”太后迟疑,“她已知部分真相。”
“臣去说。”秦羽道,“她会明白利害。”
太后沉默良久,终于点头:“就按秦羽说的办。这些手书……烧了吧。”
“母后三思!”赵睿急道,“这是先帝遗物……”
“先帝若在,也会如此选择。”太后眼中含泪,“皇室稳定,重于私情。”
她亲手拿起烛台,火焰舔舐绢帛。先帝的字迹在火光中卷曲、焦黑,化为灰烬。
秦羽看着那火焰,心中没有释然,反而沉甸甸的——他们正在抹去一段真实的历史。
但为了大局,必须如此。
离开慈宁宫时,天已微亮。赵睿叫住秦羽:“婉清在偏殿,她醒了,但情绪不稳。你……好好劝她。”
“臣明白。”
偏殿内,婉清靠在床头,肩胛裹着厚厚的纱布,脸色苍白。见秦羽进来,她急问:“太后怎么说?那些手书……”
“烧了。”秦羽坐在床边,“魏贤所言皆是伪造,陛下已下旨定其罪。你就是太后亲生公主,我是秦家子嗣,我们之间……从无血缘之忧。”
婉清怔怔看着他:“你撒谎。”
秦羽沉默。
“秦羽哥哥,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婉清声音颤抖。
四目相对,秦羽终是无法再说谎。他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对不起。但这是唯一的选择——为了大燕,为了陛下,也为了我们。”
婉清的眼泪滚落:“所以……我真的是宫女所生?太后不是我娘亲?”
“生育之恩固然重,但养育之恩更重。”秦羽轻拭她的泪,“太后疼你二十年,视如己出,这份情不假。”
“那你呢?你真是先帝……”
“我不知道。”秦羽摇头,“手书已毁,真相永远无法确认。但我宁愿只是秦羽,秦家的秦羽,你的秦羽。”
婉清扑进他怀中,放声大哭。二十年的认知一朝颠覆,任谁都难以承受。
秦羽轻拍她的背,等她哭够了,才缓缓道:“婉清,我需要你帮我演一场戏。”
“什么戏?”
“在所有人面前,坚信你就是公主,我就是秦羽。”秦羽看着她,“流言必须止于我们。只有我们表现得毫无芥蒂,天下人才会相信魏贤是在构陷。”
婉清擦干眼泪,深吸一口气:“好。我演。”
三日后,皇帝下诏公告天下:逆贼魏贤勾结北狄,伪造先帝手书,散布谣言离间皇室,其心可诛。现魏贤已伏诛,其同党正在追查。镇国公秦羽护驾有功,长公主赵婉清贞静贤德,特赐婚,择吉日完婚。
圣旨一出,流言渐息。秦羽与婉清在公开场合多次露面,举止亲密,眼神坦荡,渐渐打消了朝臣疑虑。
但暗处的风波并未停歇。
婚礼前夜,秦羽在府中收到一封匿名信。信上只有一行字:
“手书可毁,证人难灭。明日婚宴,好戏开场。”
随信附着一枚玉坠——与婉清生母遗物一模一样。
秦羽握紧信纸,眼中寒光一闪。
该来的,终于来了。
他唤来周平:“明日婚宴,所有宾客严加排查。尤其是……”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通报:“国公,陈小鱼求见。”
那少年走进来,面色惶恐:“国公,我……我今天在街上,看见一个人。”
“谁?”
“魏贤。”陈小鱼颤声道,“他还活着!”
秦羽心头巨震。
不可能,他亲眼看见魏贤断气。
除非……死的是替身。
“他在哪儿?”
“进了李甫旧宅。”陈小鱼道,“我不敢跟太近,但看见他手里拿着一个盒子,像是……像是装手书的那种盒子。”
秦羽猛地起身。
原来魏贤早就备份了手书,甚至可能还有更多证据。
明日婚宴,他想当众揭穿一切。
“周平,调玄甲卫,包围李甫旧宅。”秦羽披上外袍,“我要亲自去。”
“国公,明日大婚,今夜不宜动武……”
“正因明日大婚,今夜必须解决。”秦羽提剑出门,“有些事,不能留到喜堂上。”
夜色中,玄甲卫无声集结。
李甫旧宅静立黑暗里,像一头蛰伏的兽。
秦羽站在宅门前,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院内空无一人,但正堂烛火通明。
魏贤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秦国公,老奴恭候多时了。”
秦羽握紧剑柄,踏入门槛。
烛光下,魏贤坐在主位,面色红润,哪有半点死态?他面前桌上,整齐摆放着三份手书——与太后烧毁的一模一样。
“你果然没死。”秦羽冷声道。
“死过一次,就更珍惜性命了。”魏贤微笑,“秦国公,明日大婚在即,老奴备了份厚礼。”
他推过一份手书抄本:“这是备份。还有更多,藏在京城各处。若明日婚宴上老奴未按时出现,这些抄本就会自动散入百姓手中。”
秦羽剑尖指向他:“你以为我会信?”
“你可以试试。”魏贤悠然,“但老奴劝你,不如坐下谈谈条件。”
“什么条件?”
“很简单。”魏贤眼中闪过精光,“你娶婉清后,找机会毒杀赵睿,扶太子上位——太子体弱,易于控制。届时你摄政,老臣辅佐,共掌大燕。手书秘密,永埋地下。”
秦羽笑了:“你做梦。”
“那就玉石俱焚。”魏贤敛去笑容,“明日婚宴,老奴会亲自到场,当众宣读手书。让满朝文武、天下百姓都看看,他们爱戴的公主和国公,究竟是谁。”
秦羽缓缓举剑:“那你活不到明日了。”
话音落,剑光起!
魏贤疾退,袖中暗器连发!秦羽挥剑格挡,火星四溅。
玄甲卫破门而入,但魏贤早有准备——堂内机关启动,地板突然翻转!秦羽与魏贤同时坠入地下暗道!
“国公!”周平急呼,但洞口已闭合。
暗道漆黑,秦羽落地急滚,躲开魏贤偷袭。两人在狭窄空间内搏杀,剑刃相击声刺耳。
魏武功奇高,秦羽伤未痊愈,渐落下风。肩伤崩裂,鲜血染红衣袍。
“放弃吧。”魏贤狞笑,“你赢不了。”
秦羽背靠石壁,喘着粗气。忽然,他摸到壁上一处凸起——是机关!
他猛地按下!
暗道顶端打开,月光倾泻而入!竟是通往宅外小巷!
魏贤一愣,秦羽趁机一剑刺出!魏贤急避,剑锋划过其手臂,一只木盒从怀中掉落!
盒盖摔开,里面不是手书,而是一枚虎符——可调京城三万禁军的虎符!
秦羽瞳孔一缩:“你连禁军都渗透了?”
魏贤捂臂冷笑:“现在知道,太迟了!”
他吹响口哨,巷外脚步声如潮!密密麻麻的黑衣人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小巷堵死。
秦羽环顾,至少两百人,个个手持利刃。
魏贤退入人群:“杀了他,虎符归你们!”
黑衣人一拥而上!
秦羽背靠墙壁,挥剑死战。但敌众我寡,很快身中数刀。
就在此时,巷口传来马蹄声!
一队骑兵冲破人群,为首者银甲白马,长枪如龙——
是婉清!
她身后跟着苏月娥和三百羽林卫!
“秦羽!”婉清一枪挑翻两名黑衣人,冲到他身边,“你没事吧?”
“你怎么来了?”秦羽又惊又怒,“胡闹!”
“夫妻本是一体。”婉清与他背靠背,“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苏月娥率军冲杀,黑衣人虽悍勇,但难敌正规军,渐渐溃散。
魏贤见势不妙,欲逃,被婉清一枪刺中大腿,倒地擒获。
秦羽夺回虎符,搜魏贤身,又找出三份手书抄本和一份名单——上面密密麻麻写着朝中已收买的官员姓名,竟有三十七人之多!
“好大的网。”婉清倒吸冷气。
魏贤被押走时,回头惨笑:“秦羽,你以为赢了?名单上的人,今夜就会知道行动失败。他们会怎么做?狗急跳墙啊……”
秦羽心头一凛。
果然,远处传来钟声——是宫中的警钟!
一名羽林卫飞马来报:“国公!公主!宫中起火!太子寝宫遇袭!”
秦羽与婉清对视一眼,同时上马。
“去东宫!”
马蹄声急,踏破京城夜色。
而更深处的黑暗,才刚刚苏醒。
婚宴前夜,注定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