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纸在火焰中化为灰烬,最后一缕青烟消散时,殿内死一般寂静。
婉清脸色惨白如纸,她后退一步,手扶住桌沿才勉强站稳。那双总是含笑的眸子,此刻只剩下震惊与痛楚。
赵睿皱眉看着两人:“到底怎么了?那信里写了什么?”
秦羽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先帝遗训,嘱咐臣以国事为重。”他声音平静得可怕,“北狄犯境,臣请即日出征。”
“可你的伤……”
“已无大碍。”秦羽起身,动作牵动伤口,他眉头都未皱一下,“殿下登基在即,此战关乎国威,臣必不负所托。”
赵睿看看秦羽,又看看婉清。他虽不知真相,但敏锐察觉两人间气氛异常。沉吟片刻,他道:“既如此,朕准奏。拨你五万精兵,三日后出发。此战……务必凯旋。”
“臣遵旨。”
赵睿离去后,殿内只剩秦羽与婉清。烛火跳跃,在两人脸上投下摇曳的光影。
“为什么……”婉清声音发颤,“为什么不告诉皇兄?”
“告诉他,然后呢?”秦羽转身,背对着她,“让他知道你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让满朝文武知道先帝曾与民间女子有私情?让天下人知道太后并非你亲生母亲?”
每问一句,婉清的脸色就白一分。
“这个秘密,必须烂在我们心里。”秦羽闭目,“从今往后,你是大燕公主,我是镇国公。仅此而已。”
“可我……”婉清泪如雨下,“我做不到……”
“你必须做到。”秦羽转身,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严厉,“婉清,你是公主,你肩上担着皇室颜面、国家体统。个人的情愫,在国事面前,不值一提。”
这话伤人,但他必须说。唯有狠心斩断,才能让她死心。
婉清怔怔看着他,忽然笑了,笑得凄凉:“秦羽哥哥,你真狠。”
她转身离去,裙裾扫过门槛,消失在外面的夜色中。
秦羽站在原地,直到确认她已走远,才猛地咳嗽起来。他捂住嘴,掌心一片殷红——伤未愈,急火攻心。
三日准备,转瞬即逝。
出征前夜,秦羽去慈宁宫向太后辞行。太后屏退左右,看着他,忽然问:“那封信,你看了?”
秦羽沉默点头。
“哀家其实早就猜到。”太后叹息,“先帝当年每次看你的眼神,都不寻常。还有那玉珏……本就是一对。”
“太后为何不早说?”
“说了又能如何?”太后苦笑,“哀家宁愿你永远不知道。婉清那孩子……她是真心喜欢你。”
秦羽喉结滚动:“正因如此,才更不能。”
太后点头:“你做得对。此去北疆,万事小心。哀家会照顾好婉清。”
“谢太后。”
离宫时,秦羽在长廊遇见婉清。她似乎专程在等他,月光下,一身素衣,神情平静得可怕。
“明日出征?”
“是。”
“我送你。”
“不必。”
两人沉默相对。许久,婉清轻声道:“秦羽,此去凯旋归来时……我便请旨,去江南封地。此生不返京城,不再见你。”
秦羽握紧拳:“好。”
“临行前,我能否问你一事?”婉清抬头,“若没有那封信,若我们不是兄妹……你当时,会怎么回答我?”
秦羽看着她,一字一句:“我会说,臣愿娶公主为妻,此生不渝。”
婉清泪落,却笑了:“够了。这句话,够我记一辈子了。”
她转身离去,这一次,没有回头。
次日黎明,大军出征。城门内外,百姓夹道相送。
秦羽骑在马上,盔甲在晨光中泛着冷光。他目视前方,不曾回头看一眼城楼——他知道,婉清一定在那里。
大军出城三十里,副将周平策马并行:“国公,探马来报,北狄此次集结十五万大军,由左贤王亲率。而我们只有五万……”
“兵不在多,在精。”秦羽道,“传令全军,急行军。十日内,必抵北疆。”
“是!”
行军第七日,抵达北境第一道防线——铁壁关。守将王屹出迎,面色凝重:“国公,情况不妙。北狄五日前已连破三座边城,现距此关仅八十里。”
“为何不报?”
“报信的斥候……全被截杀了。”王屹惭愧,“末将已派了三批人,无一生还。”
秦羽登关眺望。关外荒漠茫茫,北狄营帐如云,旌旗蔽日。
“他们有多少骑兵?”
“至少八万。还有……那些怪物。”王屹声音发颤,“地火宗的炼尸军,刀枪不入,我军伤亡惨重。”
秦羽想起燕十三战死前的情报。炼尸军已扩至五百,混在北狄军中,确实棘手。
“传令,加固城防,多备火油火箭。炼尸虽不怕刀剑,却惧火。”
“是!”
当夜,秦羽在关内巡查。士兵们士气低落,伤兵营中哀嚎不断。他一一查看,亲手为伤兵包扎。
一名年轻士兵拉住他衣袖:“国公,我们……能赢吗?”
秦羽看着他稚嫩的脸,点头:“能。因为我们是守家卫国,他们是烧杀抢掠。正义之师,必胜。”
这话传开,军心稍稳。
深夜,秦羽在灯下研究地图。北狄此次攻势凶猛,但补给线过长。若切断其粮道,敌军必乱。
他召来周平:“选五百精锐,随我夜袭敌营。”
“国公不可!您是主帅……”
“正因我是主帅,才要亲自去。”秦羽披甲,“放心,只是骚扰,烧了粮草便回。”
子时,秦羽率五百骑兵出关。夜色深沉,马蹄包布,悄无声息。
北狄大营防守严密,但秦羽早探明粮草囤放处——在营区西侧,靠近河岸,方便取水。
五百人分作五队,同时从不同方向突入。秦羽亲率一队直扑粮仓,沿途连斩数名哨兵。
至粮仓前,守卫发现,惊呼:“敌袭!”
秦羽挥手,骑兵投掷火油罐,火箭齐发。粮草瞬间燃起大火!
“撤!”
五百骑兵如旋风般撤回。北狄军大乱,追兵被其余四队伏击,损失惨重。
回到关内,清点人数,折损三十七人,烧毁敌军半数粮草。此战告捷。
然而黎明时分,关外传来战鼓声——北狄攻城了!
秦羽登关望去,只见北狄军如潮水般涌来。最前方是数百炼尸,眼泛绿光,动作僵硬却迅捷。
“放箭!”
箭雨倾泻,炼尸中箭不倒,继续前冲。至城下,开始攀爬!
“倒火油!”
滚烫的火油泼下,火箭引燃。炼尸在火焰中扭曲,终于倒下。但更多的北狄兵已架起云梯。
战斗从清晨持续到黄昏。铁壁关摇摇欲坠,守军伤亡过半。
秦羽身中三箭,仍挺立城头指挥。王屹劝他下城,被他拒绝:“主帅若退,军心必溃。”
暮色降临时,北狄终于退兵。关内尸横遍地,血腥刺鼻。
秦羽靠在城垛上喘息,周平为他拔箭敷药。
“国公,这样守下去……撑不过三日。”
“不用三日。”秦羽看着远方北狄营火,“今夜,我去见左贤王。”
“什么?!”
“和谈。”秦羽道,“北狄粮草被烧,军心已乱。左贤王是老狐狸,知道继续强攻得不偿失。此时和谈,正是时机。”
“太险了!万一他……”
“他不会杀我。”秦羽冷笑,“我活着,比死了有用。”
当夜,秦羽只带十名亲卫,举白旗出关。北狄哨兵通报后,引他入营。
左贤王帐中,烛火通明。这位北狄枭雄已年过五十,鬓发斑白,但眼神锐利如鹰。
“秦国公,久仰。”左贤王摆手,“坐。”
秦羽不坐:“本帅此来,是问王爷一句话:是战,是和?”
“哦?秦国公想和?”
“非我想和,是时势使然。”秦羽直视他,“王爷粮草被烧,军士疲惫。我大燕援军不日即到。继续打下去,王爷有几分胜算?”
左贤王眯眼:“你在威胁本王?”
“是提醒。”秦羽道,“和谈条件有三:一,北狄退兵百里;二,赔偿大燕损失;三,交出李甫。”
左贤王大笑:“秦国公好大的口气!若我不答应呢?”
“那本帅只好与王爷血战到底。”秦羽按刀,“我五万将士,已抱死志。纵是全军覆没,也要让王爷这十五万大军,折损过半。”
帐内气氛骤然紧张。左右侍卫按刀上前,秦羽的亲卫亦拔刀。
沉默许久,左贤王忽然挥手:“都退下。”
侍卫迟疑,被他一瞪,只得退出。
“秦羽,你可知本王为何一定要娶婉清公主?”左贤王忽然问。
秦羽心一紧:“不知。”
“因为……”左贤王意味深长地笑了,“有人告诉本王,公主身世有异。若得公主,或许能得大燕江山。”
“何人所说?”
“一个你们大燕的人。”左贤王起身,踱步,“他说,公主并非太后亲生,而是……先帝流落民间的血脉。若此说为真,公主便有资格继承皇位。而娶她的人……”
秦羽握刀的手青筋暴起。知道这个秘密的,除了他和婉清,还有谁?太后?赵睿?还是……已死的云阳子留有后手?
“王爷信了?”
“本来不信。”左贤王转身,“但那人给了本王一样东西——半块玉佩,与公主所佩,似乎是一对。”
秦羽瞳孔骤缩。那玉珏,果然还有其他人知道!
“若王爷退兵,本帅可保证,大燕与北狄永结盟好。”秦羽压下心中惊涛,“否则,今夜你我便在此分个生死。”
左贤王盯着他,良久,忽然大笑:“好!秦国公快人快语!本王答应和谈,但有一个条件——”
“说。”
“本王要亲眼见婉清公主一面。”左贤王眼中闪过精光,“三日后,边境‘望乡台’,本王与公主会面。若公主亲口说她不愿和亲,本王即刻退兵,永不犯境。”
“不可能。”
“那便继续打。”左贤王冷声道,“秦国公,你该知道,本王不是虚言。”
秦羽沉默。他明白,这是左贤王的试探。若婉清不敢来,说明她身世确有蹊跷。若她来……左贤王必有后招。
“本帅需请示陛下。”
“可以。但只给你一日时间。”左贤王挥手,“送客!”
回关路上,秦羽心乱如麻。婉清绝不能来,但若不来,北狄必会借此生事。若来……左贤王手中那半块玉珏,到底从何而来?
关内,飞鸽已备好。他提笔写奏章,却不知如何下笔。
最终,他只写了八个字:“北狄求和,公主要求。”
信鸽展翅,消失在夜色中。
秦羽站在城头,望着南方京城的方向。
他知道,无论赵睿如何决定,这一局,都已走到最险的悬崖边。
而真相的阴影,正一步步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