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黑暗如墨汁般泼洒,吞噬了所有光影,连声音都被这片死寂牢牢攥住,唯有怀中寻幽罗盘传来的微弱震动,像濒死之人的心跳,与老渔夫那句关于“玉扳指”的古怪嘱托交织在一起,在秦羽耳畔嗡嗡作响,挥之不去。他脊背死死抵住冰冷潮湿、早已合拢的暗道入口,粗糙的岩壁硌得肩胛骨生疼,剧烈的喘息声中,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深入未知的恐惧如藤蔓般缠绕,勒得他胸口发闷。
外面枢影阁搜查船的呼喝声、火把的摇曳光影,都被这道厚重的岩壁彻底隔绝。这里是另一个世界,一个沉寂到窒息、冰冷刺骨、藏满未知诡秘的地下王国。老渔夫最后那个决绝中透着释然的眼神,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烙印在他脑海——那绝非寻常渔翁会有的目光,里面藏着山河倾覆的沉重,藏着以身殉道的悲壮。
没有退路了。秦羽攥紧拳头,指节泛白,老渔夫的指引如同烙印刻在心底:顺着台阶一直下,遇水左转,见三岔口选中间……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绝不能回头!
他深吸一口混杂着浓重霉味与湿土腥气的空气,呛得喉咙发痒,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左臂的毒素在老渔夫那刺鼻药膏的作用下,总算暂时蛰伏,但内伤的钝痛与神魂撕裂的锐痛依旧如附骨之疽,每一次呼吸都在侵蚀他摇摇欲坠的意志。他迅速运转《星枢蕴命诀》,微弱的星力在近乎干涸的经脉中艰难流转,【星辉之念】散发出比先前更加黯淡的微光,堪堪照亮身前不足三步的范围,像是黑暗中挣扎的烛火。
石阶陡峭如悬梯,蜿蜒向下延伸,仿佛要坠入无底深渊。表面覆着滑腻的青苔,稍不留神便会失足,两侧是粗糙的开凿岩壁,触手冰凉刺骨,仿佛能冻结人的魂魄。秦羽走得极慢,每一步都试探着落下,脚掌死死贴合石阶,生怕触动潜藏的古老机关,更怕惊动黑暗中蛰伏的未知存在——那些只在传说中听闻的、盘踞于地下的阴邪之物。
死寂,浓稠得能拧出水来。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压抑的呼吸声,以及心脏在胸腔里沉重的跳动声,在狭窄的空间内反复回荡,被无限放大,显得格外清晰,甚至带着几分瘆人的诡异。
向下,不停地向下。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所有意义,仿佛已经跋涉了数个时辰,又仿佛只是转瞬之间。台阶似乎永无止境,周围的景象一成不变,只有无尽的黑暗与绵延的石阶,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与孤寂感如潮水般蔓延,一点点消磨着他的耐力与心志,让人几欲崩溃。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传来一丝不同的声响——不再是死寂,而是隐约的、潺潺的流水声,微弱却清晰,如同黑暗中的救赎!
遇水左转!
秦羽精神一振,眼中闪过一丝亮色,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了些许。果然,台阶在前方戛然而止,一条地下暗河横亘眼前,河水黝黑如墨,无声无息地流淌着,散发出比先前护城河更加阴寒的气息,仿佛能冻结人的骨髓。河岸边,一条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狭窄小路紧贴岩壁,勉强可供通行。
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转向左侧,沿着河岸小心翼翼地前行。暗河的存在让凝滞的空气终于有了微弱的流动,陈腐的霉味淡了几分,可那刺骨的寒意却愈发浓重,如同无数细针,钻进毛孔,刺入脏腑。
又前行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果然出现了一个三岔口!三条几乎一模一样的黑暗通道呈现在眼前,洞口幽深漆黑,如同三只蛰伏的巨兽之口,不知通向何方炼狱。
三岔口……选中间!
秦羽停下脚步,借着【星辉之念】的微光,仔细打量着三条通道。左侧通道隐约有碎石滚落的声响,右侧通道弥漫着淡淡的腥气,唯有中间那条通道的入口上方,岩壁似乎比另外两条更加光滑,仿佛常年有人或某物摩擦而过。而怀中的寻幽罗盘,指针正微微颤动着,偏向中间通道的方向,像是在无声指引。
就是这里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忐忑,毅然踏入了中间那条通道。
通道比先前的石阶与河岸小路更加狭窄曲折,时而有坍塌的土石阻塞去路,需要手脚并用地攀爬,尖锐的石棱划破手掌,渗出血迹,却丝毫不敢分心。空气中渐渐弥漫起一股奇异的气息,混合着硫磺的刺鼻味与某种金属锈蚀的腥气,闻之令人头晕目眩。
老渔夫的警告如同警钟,在他脑中反复回响——“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别回头!”
他紧守心神,目光如炬,只坚定地望向前方,一步一步艰难跋涉。然而,有些东西,并非你刻意无视,就能彻底隔绝。
“羽儿……我的羽儿……”一个凄婉哀怨的女子声音,突然从他身后极近的地方响起,带着令人心碎的哭腔,温柔中藏着无尽的思念,仿佛是记忆深处早已模糊的母亲,在呼唤走失的孩儿。
秦羽浑身一僵,血液瞬间冲上头顶,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这声音……分明是他午夜梦回时,偶尔会想起的、母亲的声音!
是幻觉!一定是幻觉!他死死咬着牙,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尖锐的疼痛让他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反而加快了几分,仿佛要逃离身后那勾魂夺魄的呼唤!
“福伯……福伯死得好惨啊……你要为他报仇啊……”声音陡然一变,化作了福伯那熟悉而慈祥的语调,此刻却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与不甘,字字泣血,击打着他的心房!
秦羽的眼眶瞬间红了,胸腔里翻涌着巨大的悲愤与愧疚,泪水几乎要冲破眼眶,但他依旧没有回头!他清楚地知道,一旦回头,等待他的必然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秦羽……回头看看我……我是青冥啊……我快撑不住了……”声音再次变幻,成了青冥那决绝中带着虚弱的语调,带着濒死的哀求,让人心头发颤!
紧接着,张铁牛的憨厚呐喊、林小天的稚嫩哭诉、老僧弘远的悲悯叹息、山洞中死去青年的不甘诅咒……那些熟悉的、仅有一面之缘的、因他而死或为他牺牲的人的声音,如同潮水般从身后涌来,哭泣、哀求、控诉、鼓励……交织成一曲令人心智崩溃的亡灵挽歌,死死缠绕着他的识海!
巨大的精神冲击如同重锤,一下下砸在秦羽的脑海中,他额头青筋暴起,嘴角溢出一缕鲜血,视线开始模糊,却依旧死死守住心神,眼神愈发冰冷坚定。他运转《星枢蕴命诀》,凝聚起识海中那一点微弱的清明,将所有的杂念与情感强行压下,如同顽石般,向着通道深处艰难跋涉。
不知走了多久,身后那纷乱诡异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最终彻底消散在黑暗中。通道前方,终于透出一丝微弱的光亮——并非【星辉之念】的黯淡光芒,而是某种幽幽的、泛着绿光的天然磷光!
他精神一振,加快脚步,踉跄着走出通道尽头,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座巨大的地下洞窟,穹顶高耸入云,无数闪烁着幽绿色磷光的钟乳石倒挂其上,将整个洞窟映照得如同阴森鬼域。洞窟中央,并非他预想中的出口或宝藏,而是一片残破的废墟——倒塌的石柱、碎裂的神像、散落在地的、刻着古老符文的金属碎片……这里似乎曾是一处庄严的祭祀场所,或是某种神秘仪式的核心,却早已在漫长的岁月中崩毁,只剩下满目疮痍。
而在废墟的正中央,矗立着一座完好无损的黑色石碑,高达三丈,巍峨肃穆。石碑材质非金非石,表面光滑如镜,竟清晰地倒映出洞窟顶部的磷光,以及一些扭曲变形、看不清轮廓的影子。
秦羽的目光,瞬间被这座石碑牢牢吸引,脚步不由自主地缓缓走近。
当他的身影落入石碑的“镜面”范围时,异变陡生!
石碑光滑的表面如同水波般剧烈荡漾起来,里面的影像迅速变幻,不再是倒映的现实景象,而是浮现出一幕幕快速闪动、模糊却令人心悸的画面——
他看到金銮殿上,年幼的太子惊恐地蜷缩在龙椅上,下方群臣跪拜如蚁,而龙椅旁的阴影里,站着一个戴着玉扳指的熟悉身影(影先生!),正嘴角噙着冷笑,如同操控提线木偶般,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整个朝堂!
他看到帝陵深处,那被封印的“星骸”核心剧烈搏动,浓稠的污秽黑气如同狰狞的触手,疯狂蔓延,试图挣脱缠绕其上的星光锁链,天地间弥漫着毁灭的气息!
他看到山河崩裂,大地哀鸣,星辰如同断线的风筝般陨落如雨,无数生灵在末日景象中哭嚎挣扎,尸骨成山,血流成河!
最后,画面骤然定格——那是一幅残缺的、由星光编织而成的巨大图卷一角,图中山川河流、城池关隘栩栩如生,脉络清晰,蕴含着难以言喻的磅礴气运!正是“山河社稷图”!而在图卷的某个关键节点,赫然镶嵌着两个凹槽,形状与他手中的幽冥令和镇岳令,分毫不差!
画面戛然而止,石碑恢复了先前的光滑,只清晰倒映出秦羽震惊而苍白的脸庞,以及眼中翻涌的巨浪。
原来如此!“星殒计划”的真正核心,竟是利用幽冥令与镇岳令作为钥匙,激活或破坏山河社稷图的关键节点,进而引动帝陵中被封印的“星骸”暴动,最终导致国运崩溃、星辰陨落,实现他们“改天换日”的逆谋!
他终于明白,自己所肩负的,远比想象中更加沉重!这不仅仅是为福伯、为林文正翻案雪冤,更是为了阻止一场波及天下苍生、足以让山河倾覆的浩劫!
必须尽快找到山河社稷图的真正所在!必须阻止他们的阴谋!
秦羽握紧怀中的两枚令牌与寻幽罗盘,目光锐利如刀,环顾这片古老的废墟。老渔夫指引他来此,绝不可能只是让他看到这些幻象,这里一定藏着更深的线索,或是……通往真相的出口!
他的目光扫过废墟的每一个角落,最终落在石碑后方,一堆看似随意散落、刻满古老符文的金属碎片上。这些碎片的断裂处,似乎有着某种隐秘的契合度,仿佛可以拼接成形!
他立刻走上前,蹲下身,借着【星辉之念】的微光,仔细查看每一块碎片。凭借着【星辉之念】增强的感知力,以及玄玑真人传承中对阵法的粗浅理解,他尝试着将碎片按照符文的走向与断裂的痕迹,一点点拼接起来。
这是一个极其耗费心神的过程,每一块碎片的位置都至关重要,稍有偏差便会前功尽弃。时间在指尖悄然流逝,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滴落在冰冷的碎片上,溅起细微的水花。终于,当最后一块边缘带着焦黑痕迹的碎片被精准安放到位时——
所有碎片上的符文骤然亮起幽蓝色的光芒,如同沉睡的古阵苏醒,光芒彼此连接,交织成一个完整的、复杂到极点的立体阵法图案!图案中心,一道凝练的蓝光骤然射出,精准地打在洞窟一侧看似毫无异常的岩壁上!
“嗡——”
岩壁在蓝光的照射下,如同冰雪消融般,缓缓变得透明,最终彻底消散无踪,露出了后面一条……继续向下延伸的、更加古老、更加幽深的石阶!石阶由不知名的黑色岩石砌成,表面刻满了模糊的诡异纹路,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阴寒气息。
而与此同时,怀中的寻幽罗盘指针猛地转向这条新出现的石阶,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在激动地欢呼,又像是在发出绝望的示警!
秦羽凝视着这条仿佛通往九幽之底的古老石阶,又看了看手中颤抖不休、几乎要挣脱掌心的罗盘,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没有任何犹豫,迈步踏了上去。
然而,就在他双脚完全踏上第一级石阶的瞬间——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刺耳的机括声,从他脚下传来。
秦羽猛地低头,只见脚下那块看似普通的石阶,竟悄无声息地向下沉陷了半分!与此同时,身后那由碎片拼合而成的阵法光芒骤然熄灭,刚刚变得透明的岩壁瞬间恢复原状,厚重如铁,将他来时的路彻底封死,断绝了所有退路!
而前方幽深的石阶深处,传来了一阵沉闷的、如同远古巨兽从沉睡中苏醒般的……隆隆声响!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压,正由远及近,迅速向他逼近!
陷阱?!
秦羽脸色骤变,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一股前所未有的危险感,如同冰冷的毒蛇,死死缠住了他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