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罗盘触手温润如暖玉,与这暗河周遭阴冷污浊的湿气格格不入,透着一股遗世独立的古朴气韵。盘心那枚刻着玄奥纹路的指针,全然无视湍急水流的裹挟与地下空间的方向紊乱,始终固执地微微颤动着,针尖死死锚定暗河下游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旁边污泥中裹挟的染血布料,正是癸丑的随身之物,暗红的血渍早已凝固发黑,如同无声的碑铭,诉说着此地曾发生过的惨烈搏杀。
癸丑定然来过这里!可他是在仓皇逃亡中不慎遗落了这罗盘,还是……这罗盘本就是他从别处劫掠而来,甚至是从追杀者手中拼死夺取的秘宝?这罗盘为何能挣脱环境桎梏自行指向?它指引的尽头,是能让他绝境逢生的生路,还是另一处布下天罗地网的致命陷阱?
无数疑问如同暗河的漩涡,在秦羽剧痛昏沉的脑海中疯狂翻腾。但此刻的他别无选择——身后的追兵随时可能循着血迹与气息追入这地下暗河,停留片刻便多一分殒命的风险,他只能赌,赌这罗盘能带他闯出一条生路!
他咬牙忍着左臂的麻痹与后背的撕裂痛,艰难地将那枚深陷污泥的青铜罗盘抠出,紧紧攥在掌心后迅速塞入怀中。罗盘刚一贴上温热的胸膛,一股奇异的清凉感便透过衣衫渗入肌理,带着岁月沉淀的古老气息,竟让他混沌的精神微微一振,连左臂伤处的麻木与后背的剧痛都悄然减轻了半分。
这罗盘绝非凡物!
秦羽心中愈发笃定,不再有丝毫犹豫。他用尽残存的力气爬上岸边一块相对干燥的岩石平台,撕下内层尚未湿透的衣襟,咬牙重新包扎好背后与左臂最严重的伤口。做完这一切,他已是浑身脱力,靠在冰冷潮湿的石壁上剧烈喘息,胸腔里的空气如同带着冰碴,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口阵阵抽痛。
必须尽快离开这片水域——刺骨的低温正在加速吞噬他本就所剩无几的体温与体力,再耽搁下去,不等追兵到来,他便会先被冻僵在这暗河之中。秦羽低头瞥了一眼怀中,罗盘指针依旧执着地指向暗河下游,不曾有半分偏移。
他挣扎着起身,扶着石壁,沿着暗河边缘的湿滑石阶,深一脚浅一脚地向下游摸索前行。暗河两侧的堤岸明显是人工开凿的痕迹,石壁上爬满了滑腻的青苔,间或点缀着几簇散发着幽蓝微光的不知名菌类,勉强驱散了些许黑暗,勾勒出前行的路径。头顶巨大的石质拱顶蜿蜒向远方,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蛰伏的巨兽脊背,一眼望不到尽头。
秦羽不敢走得太快,每一步都小心翼翼,脚尖先试探着踩实,再缓缓发力,既要提防脚下打滑坠入河中,又要警惕前方暗处可能潜藏的机关与妖兽,更要留意身后是否有追兵的动静。怀中的青铜罗盘如同黑暗中的灯塔,那稳定而固执的指向,是他此刻唯一的心理支撑。
约莫半个时辰后,前方的河道陡然出现一个岔口——一条主河道依旧笔直向前,水流湍急,水声轰鸣;另一条则向左侧拐去,入口狭窄,似乎通往一条更隐蔽的支流,水流声也变得沉闷低缓,如同巨兽熟睡时的呼吸,透着莫名的诡异。
秦羽停下脚步,屏息凝神看向怀中的罗盘。令他心头骤然一跳的是,原本指向主河道下游的指针,竟微微偏转了角度,针尖稳稳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指向了那条狭窄幽深的左侧支流!
支流入口处黑暗如墨,隐约能感受到内里传来的刺骨寒意,连石壁上的发光菌类都稀疏了许多,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那里究竟藏着什么?是罗盘承诺的生机,还是更深的绝境?
赌!事到如今,只能继续赌下去!
秦羽咬了咬牙,眼神变得决绝,转身踏入了左侧支流。支流果然比主河道狭窄得多,仅容两三人并肩而行,水流也平缓了不少,但寒意却愈发浓重,仿佛置身冰窖,连呼出的气息都能凝成白雾。两侧石壁上的发光菌类愈发稀少,光线愈发昏暗,只能依靠他体内【星辉之念】散发出的微弱光晕,以及怀中罗盘隐隐透出的淡金色清辉指引方向。
又前行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黑暗中,隐约透出一点不同于菌类磷光的、稳定而柔和的白光!更奇异的是,有断断续续的、如同诵经般的低沉声响,顺着水流的方向传来,带着一种古老而庄严的韵律,在空旷的地下空间中回荡,令人心神安宁的同时,又莫名升起一丝敬畏。
有人?!
秦羽的心脏骤然绷紧,瞬间停下脚步,屏住呼吸,身体紧紧贴在冰冷潮湿的石壁上,指尖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短刃。是追来的敌人?还是这地下暗河深处隐居的异士?
他借着石壁的凸起遮掩身形,如同蛰伏的猎豹,小心翼翼地向前挪动。越靠近,那白光便越发明亮,诵经声也愈发清晰,韵律古朴悠扬,不似凡俗间的梵音,更像是某种与天地共鸣的咒文。
终于,他摸到了支流的尽头。这里并非死路,而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巨大石窟入口,那柔和的白光与永恒般的诵经声,正是从石窟内部传来。
秦羽屏住呼吸,悄悄探出头向石窟内望去——
石窟内部的广阔远超想象,穹顶高耸入云,四壁刻满了密密麻麻、晦涩难懂的符文与星图,线条古朴苍劲,仿佛是上古先民留下的遗迹。石窟中央,并非想象中的佛像神坛,而是一个缓缓旋转的、由纯净白光构成的复杂立体阵法!阵法光芒流转不息,如同活着的生命体,将整个石窟映照得纤毫毕现,而那低沉庄严的诵经声,竟像是由这阵法本身发出,每一个音节都蕴含着磅礴的净化之力。
而在阵法的正中心,悬浮着一物——那赫然是一枚与他怀中幽冥令材质、大小都极为相似,但图案截然不同的令牌!这枚令牌通体洁白如羊脂白玉,正面刻着的并非幽冥令上的云雁,而是一座巍峨耸立、被漫天星辰环绕的山岳,气势雄浑,透着镇压天地的厚重感。
更让秦羽瞳孔骤然收缩、心神剧震的是,在阵法旁边的石台上,盘膝坐着一名身着残破僧袍的老者!他须发皆白,垂落肩头,面容枯槁如老木,双目紧闭,周身散发着与白光阵法同源的纯净气息,却又带着一种行将寂灭的枯寂感,仿佛随时都会化为飞灰。
这老者的气质,竟与之前坐化于皇陵星辉洞窟中的玄玑真人有几分相似!只是玄玑真人周身萦绕着超然物外的道韵,而眼前这位老僧,则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佛门悲悯与不屈坚韧。
秦羽僵在洞口,一时进退维谷。这神秘的石窟、诡异的白光阵法、枯坐的老僧、以及那枚从未见过的白色令牌……一切都透着超乎想象的诡异与不凡。罗盘指引他来到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就在这时,那盘膝而坐的老僧仿佛感应到了他的气息,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浑浊的眼白布满血丝,透着极致的疲惫,仿佛承载了千年的风霜与等待,却又在睁开的刹那,爆发出一道洞穿虚妄、直抵灵魂本源的清澈光芒。他的目光精准地落在秦羽身上,更确切地说,是落在他额间流转的【星辉之念】,以及怀中微微震动的青铜罗盘上。
没有惊讶,没有敌意,甚至没有丝毫波澜,只有一种“终于等到了”的释然,以及深入骨髓的深深疲惫。
一个苍老、沙哑,仿佛被岁月磨蚀得随时会断裂的声音,没有通过耳朵传递,而是直接在秦羽的心底响起,带着无尽的沧桑与厚重:“星钥执掌,罗盘引路……孩子,你终于来了……老衲慧苦,在此镇守‘镇岳令’与‘两仪净光阵’……已三百余载……”
三百余载?!秦羽心头骇然,浑身血液几乎凝固!这老僧竟然已经在此枯坐了至少三百年?这绝非常人所能企及的寿命!
慧苦似乎看穿了他的震惊,心底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苦涩:“非是老衲求得长生,乃是被执念所缚,借这两仪净光阵的生机苟延残喘,只为等一个变数,一个能继承‘镇岳’之力,重启‘山河社稷图’的契机……”
山河社稷图?又是一个闻所未闻的名号!秦羽心中的疑惑更甚,却不敢打断老僧的话语。
“前辈……您等的人,是我?”秦羽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难以置信的惶恐与茫然。
“是,也不是。”慧苦的目光仿佛穿透了他的血肉躯壳,直抵灵魂深处,看到了他与《源初》功法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老衲所等,是身负守护此界宿命,且能得‘星钥’与‘寻幽罗盘’认可之人。你,是天命选中的其中之一。”
他抬手指向阵法中心那枚悬浮的白色令牌,声音陡然变得凝重:“此令名为‘镇岳令’,与你怀中的幽冥令,皆是开启‘山河社稷图’的钥匙碎片。社稷图乃上古圣人遗留的至宝,内蕴乾坤,记载天下龙脉走向,镇压一国气运,更是抗衡‘窃运逆谋’的最后屏障……你所遭遇的‘星殒’之局,其最终目标,便是破坏山河社稷图,彻底截断龙脉根基,逆转天地乾坤!”
庞大的信息量如同惊雷般在秦羽脑海中炸开,让他几乎窒息。幽冥令、镇岳令、山河社稷图、星殒计划……此前零散的线索终于在此刻串联成线,勾勒出一幅惊心动魄的图景——逆命者的图谋,竟如此骇人听闻!
“前辈,我该怎么做?”秦羽压下心头的震撼,急切地问道,语气中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慧苦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虚幻,周身的气息也愈发微弱,心底的声音愈发干涩:“老衲残魂已到极限,即将消散,无力再护持此阵……取走‘镇岳令’……持‘寻幽罗盘’,它会指引你找到其余的钥匙碎片,以及山河社稷图的藏匿之地……务必阻止他们……小心……‘影’……”
最后一个“影”字落下,他的话语戛然而止。盘坐的身影如同风中残烛,骤然化作点点流光,消散在石窟的白光之中,只留下一声悠长而解脱的叹息,在空旷的石窟内久久回荡。
随着慧苦的消散,石窟中央那“两仪净光阵”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流转的符文逐渐熄灭,最终彻底归于沉寂。那枚白色的“镇岳令”失去了阵法的托举,“叮当”一声轻响,掉落在阵法中央的石台上。
秦羽快步上前,捡起那枚触手温凉、内里蕴含着磅礴厚重力量的镇岳令,指尖刚一触及,便感受到一股源自大地的沉稳气息涌入体内,让他躁动的心神瞬间安定下来。
就在他将镇岳令握紧的刹那,怀中的“寻幽罗盘”突然剧烈震动起来,盘心的指针疯狂旋转,速度快得几乎化作一道虚影,片刻后猛地停下,针尖不再指向未知的远方,而是死死锁定了石窟另一侧一个极其隐蔽的洞口——那洞口被几簇粗壮的石笋半遮掩着,若不仔细观察,根本无法察觉。
那里竟然还有通路!
与此同时,他敏锐的听觉捕捉到,来时的暗河支流方向,传来了隐隐约约的涉水声,夹杂着几句低沉的交谈,脚步声杂乱,显然人数不少!
追兵到了!
秦羽心头一紧,毫不犹豫地握紧手中的镇岳令与怀中的罗盘,转身便朝着那个隐蔽的洞口冲去。
然而,就在他的身影即将钻入洞口的瞬间,怀中的寻幽罗盘再次发生了诡异的变化——指针不再指向洞口深处,而是剧烈地上下跳动,最终竟死死指向了他手中紧握的……镇岳令?!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秦羽一愣,脚步下意识地顿了顿。
也就在此时,一个冰冷戏谑、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与贪婪的声音,自暗河支流的方向清晰传来,如同毒蛇吐信,钻入他的耳中:“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秦公子,看来你又为我们找到了一件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