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师铎阵前倒戈的消息,像一盆冰水,浇在了刚刚燃起一丝暖意的长安城头。
禅让大典带来的那点虚浮的安稳,瞬间被这记惊雷炸得粉碎。城中守军的士气,如同被戳破的气囊,一泻千里。原本还在交头接耳、议论着新朝气象的百姓,此刻脸上只剩下被恐惧攫住的煞白。
“陛下!毕师铎此贼,熟知我军城防虚实,如今又引沙陀人兵临城下,这……这可如何是好!”
“末将愿率敢死队出城,斩下那叛贼头颅!”
“不可!李克用麾下皆是百战的沙陀铁骑,此时出城,无异于以卵击石!”
大殿之内,乱成一锅沸粥。文武百官,方才还沉浸在新君登基的复杂情绪中,此刻已是惶惶如丧家之犬。
唯有黄巢,异常平静。
他的平静,在这种末日般的氛围中,显得格外突兀,甚至有些诡异。他只是看着殿外阴沉的天色,听着城墙方向传来的、隐约的喊杀声,淡淡地吐出几个字:
“登基仪式,照常进行。”
此言一出,满殿皆寂。所有人都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着他。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登基?这已经不是仪式,这是在敌人的刀锋下自取其辱!
黄巢没有解释,他站起身,径直走向朱雀门。
他没有换上那身代表着至高无上皇权的黑色龙袍,也没有索要那刚刚到手、尚未捂热的传国玉玺。他仅仅是脱下外袍,露出一身干净利落的玄色常服,大步流星地登上了朱雀门的城楼。
背后,是面如死灰、却又不得不跟上来的文武百官。
面前,是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末日景象。
城墙之下,黑压压的沙陀铁骑如同一片钢铁的森林,肃杀之气直冲云霄。阵前,毕师铎身披重甲,骑在高头大马上,正用尽全力高喊着劝降的话语,声音里带着一种复杂的亢奋。
“城中的弟兄们!黄巢大势已去!李克用将军乃当世英雄,顺之者昌,逆之者亡!速速开城,尚可保全性命家小!”
寒风呼啸,卷起黄巢的衣袂,猎猎作响。他接过一名格物院匠人递上来的东西——一个用铁皮卷成的、造型古怪的喇叭。
“陛下,此物名为‘扩音筒’,对着窄口说话,声音可传出数里……”匠人紧张地解释道。
黄巢点点头,将这原始的铁皮喇叭举到了嘴边。他深吸一口气,丹田内力鼓荡,发出了他作为大齐皇帝的第一道声音。
这声音,清晰、洪亮,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瞬间压过了战场上所有的嘈杂。
“毕师铎!”
仅仅三个字,城下的叫嚣声为之一滞。毕师铎猛地抬头,满脸错愕地望向城楼上那个孤零零的身影。
李克用阵中,无数双眼睛也齐刷刷地望了过去。
黄巢的声音,通过铁皮喇叭和内力的双重加持,继续响彻整个战场:
“朕知道,你不是真心投降。”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毕师铎的脸色瞬间变了。
黄巢却不给他任何辩解的机会,声音不疾不徐,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敲在每个人的心上:“你曾密信宦官田令孜,想凭你的本事入神策军,谋个前程,却被他弃如敝履。如今,你投奔李克用将军……”
黄巢的话锋一转,仿佛不是在跟毕师铎说话,而是在替他“问”李克用。
“他一个沙陀人,会真心信你一个屡次易主的汉人降将吗?你那点心思,朕清楚得很。你无非是想借他的兵,来验证你那份呕心沥血写出的《军略策论》,看看你的计谋到底管不管用,对也不对?”
这番话,如同一根烧红的铁刺,精准无比地扎进了李克用和毕师铎之间最脆弱的信任缝隙里。
“哗——”
李克用阵中,那些本就对外来降将心存芥蒂的沙陀将领们,看向毕师铎的眼神,瞬间就变了。怀疑、审视、鄙夷……交织在一起,如芒在背。
李克用那只独眼中,精光一闪,看向毕师铎的目光也多了一丝深沉的猜忌。他生性多疑,黄巢这番话,简直是说到了他的心坎里!一个连旧主都能背叛的人,谁能保证他不会再次背叛?
毕师铎浑身冰冷,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百口莫辩。因为黄巢说的……几乎全是真的!
城楼上,黄巢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他继续用那平稳的声音,将毕师铎架在火上烤:“朕已经看过了你的策论,‘诱敌深入,火器设伏’,确实是好计。朕很欣赏。”
先扬后抑,最为致命。
“但你可知,朕的火器,威力究竟有多大?你可知,朕的格物院,一夜之间,就能造出百具你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守城利器?”
黄巢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无与伦比的自信。他硬生生地将毕师铎引以为傲的“才华”,变成了一个让李克用寝食难安的“巨大威胁”!
你,李克用,敢用一个如此了解我方军备机密,又心怀鬼胎的将领吗?
“朕,给你一个机会。也给李将军一个机会。”黄巢的声音回荡在死寂的战场上,仿佛化身为掌控一切的神只。
“三日之后,城西渭水畔,朕与尔等公平决战!你若能赢,这长安城,连同朕的项上人头,一并归你!”
“你若输了……”
黄巢顿了顿,目光越过千军万马,直视着脸色煞白的毕师铎,一字一句地说道:
“朕的格物院,还缺一个副院长。”
疯了!
所有人都觉得黄巢疯了!
这哪里是登基大典,这分明是一场赌上国运和性命的豪赌!
然而,这番话带来的冲击,却彻底扭转了战场上的人心。
对毕师铎,这是致命的捧杀,也是一次无法抗拒的招揽。
对李克用,这是赤裸裸的挑战,也是一次直击灵魂的警告。
而对城内的守军和百姓,这展现了新皇那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胆魄,和掌控一切的无上自信!濒临崩溃的士气,竟奇迹般地开始回升。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按照黄巢事先的秘密安排,长安城中,钟楼、鼓楼、大雁塔……数个制高点上,格物院的匠人们同时点燃了早已备好的特制烽火。
没有滚滚的浓烟,没有刺目的火光。
取而代之的,是数道从未有人见过的、绚烂得不似人间之物的光柱,冲天而起!
一道是妖异的紫色,仿佛九幽的魔火直刺天穹!
一道是瑰丽的绿色,如同传说中神仙洞府的翡翠宝光!
数道颜色各异的壮丽光柱,在阴沉的天空下交相辉映,将灰败的云层染上了一层迷离而神圣的色彩。
这不是烟火,这是利用铜粉、硝石、明矾等不同金属盐的焰色反应,制造出的人造“神迹”!
这种超越了时代认知的景象,对于活在公元九世纪的人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答案只有一个——天意!
“神迹!是神迹啊!”
“天降祥瑞!陛下是真龙天子!”
“苍天示警!沙陀人要遭天谴了!”
城中百姓的恐惧被瞬间点燃,化作了狂热的崇拜。他们纷纷跪倒在地,朝着那漫天华彩光柱的方向,朝着朱雀门城楼上那个玄衣身影,疯狂地叩拜,山呼万岁。
城外,原本军容严整的沙陀骑兵也出现了巨大的骚动,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他们脸上露出了与长安百姓如出一辙的敬畏与恐惧。在他们的信仰中,这是长生天的警告!
士气,此消彼长。
在这漫天“祥瑞”和山呼海啸的“万岁”声中,黄巢缓缓举起双手,仿佛要拥抱整个天地。
他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不再需要铁皮喇叭,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烙印在他们的灵魂深处。
“天命在我,革故鼎新!”
“即日起,定国号为——大齐!”
“改元——开元!”
“开元!”这个曾经代表着大唐最鼎盛、最辉煌时代的年号,从黄巢口中说出,不带半点怀念,只有取而代之的磅礴野心!
李克用脸色铁青,死死地盯着城楼上那个沐浴在“神光”中的身影,他感觉自己仿佛在与一尊神魔对峙。短暂的震惊过后,他那只独眼中迸发出野兽般的凶光,狞笑着下达了命令:
“全军后撤十里,安营扎寨!”
他顿了顿,声音里充满了残忍的快意。
“我倒要看看,三天之后,他黄巢能变出什么天兵天将!”
“传我将令,将我们从中原劫掠来的所有汉人百姓,全部给老子押到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