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场上的喧嚣与死寂，似乎还萦绕在每个人的耳边。
幽州卢龙节度使，李可据的使者李振，被单独“请”入了一间静室。
与方才高台上的阔论雄谈不同，此刻的李振，正襟危坐，双手置于膝上，试图维持着最后的体面。但他微微颤抖的指节，以及那身被冷汗浸湿而紧贴后背的官服，早已出卖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静室里燃着安神的檀香，可那味道混杂着从窗外飘入的、若有若无的硝烟气息，反而更像是一种催命的符咒，不断提醒着他刚才那毁天灭地的一幕。
黄巢并未落座主位，而是随意地坐在客座上，亲自为他斟了一杯茶。水汽氤氲，模糊了这位大齐皇帝的表情。
“李使者，方才在外面风大，想必是受了惊。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这番话语，听在李振耳中，无异于最大的嘲讽。他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端起茶杯的手抖得更厉害了，茶水漾出，烫得他一个激灵。
他索性将茶杯重重放下，仿佛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沙哑地开口：“陛下神威，天兵天将，振……心悦诚服。”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一改之前的高傲，身体前倾，几乎带着一种哀求的语气：“我家节度使大人，素来敬仰陛下。河北之地，魏博与成德素来狼狈为奸，欺我卢龙势单。若陛下能与我家节度使结为兄弟之盟，共讨不臣……节度使大人愿为陛下马首是瞻！”
话说得冠冕堂皇，但真正的目的很快就暴露了。李振的眼中闪烁着贪婪与恐惧交织的复杂光芒：“只求陛下……能赐下三十门‘神威大将军’，并……并传授其制造、使用之法。我卢龙，愿为大齐永镇北疆！”
黄巢脸上挂着莫名的笑意，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脑海中，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却在飞速滚动。
【目标人物：李可据。】
【野心指数：92】
【信义指数：18】
【推演“兄弟之盟”……】
【推演结果：获得“神威大将军”炮后，李可据背叛盟约概率为97%。第一攻击目标将指向盟友成德或魏博，在吞并其一后，有极大可能联合草原势力，南下反噬。】
果然是条喂不熟的狼。
黄巢的笑容愈发温和，他轻轻摇了摇头。
“李使者言重了。”他端起自己的茶杯，慢条斯理地吹着浮沫，“‘神威大将军’，乃我大齐的国之重器，镇国神器。神器，不可轻易示人，更遑论与人分享了。”
拒绝得如此干脆，让李振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他急了，几乎是从椅子上弹了起来：“陛下！我家节度使诚意十足！愿献上幽州战马三千匹！黄金万两！只要陛下肯……”
“坐。”
黄巢只说了一个字，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李振的身体仿佛被无形的线操控着，僵硬地坐了回去。他看着黄巢那张平静的脸，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之火，也即将被绝望的冰水浇灭。
就在他心如死灰之际，黄巢却话锋一转，仿佛只是在闲聊家常。
“不过嘛，这技术，倒也不是完全不能给。”
李振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像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黄巢慢悠悠地继续说道：“此炮威力过大，操作繁复，稍有不慎，便是炮毁人亡。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幽州的将士们，因为不熟悉操作而误伤了自己人，那岂不是成了我的罪过？”他看着李振，笑容里多了几分“体贴”：“为了保证幽州将士们能正确、安全地使用，我看，还是得让李节度使派些人来我洛阳，到我这‘格物军校’里，好生学上一学才行。”
李振一愣，派人来学？这似乎……比直接给技术要差，但总比没有好！他连忙点头：“应该的！应该的！不知陛下需要我方派多少人来？”
“人不必多，”黄巢伸出三根手指，“三百人足矣。”
他顿了顿，补充道：“第一，为了表示李节度使的诚意和重视，这带队之人，必须是他的直系子侄。第二，这三百学员，也必须是卢龙军中的精锐骨干，蠢材送来了，也学不会。第三，学习期限嘛，暂定一年。在校期间，一切行动必须听从军校号令，遵守我大齐军纪。”
李振脸上的喜色一点点凝固。
黄巢像是没有看到他的变化，继续用那平淡的语气，抛出了最后一根稻草，也是最重的一根。
“第四，这一年期间，为表盟约之诚，我大齐与卢龙互不侵犯。自然，这三百位学员，也就算是我们双方盟约的见证者与……担保人。”
“轰”的一声，李振的脑子彻底炸了。
如坠冰窟！
这哪里是传授技术？这分明是索要人质！而且是要他卢龙未来的继承人和三百名军事精英作为人质！这还不算，把这些人送到洛阳，在黄巢的地盘上待一年，天知道会被灌输些什么东西！这简直就是把卢龙军的未来，连同刀柄一起，亲手送到了黄巢的手上！
他的后心瞬间被冷汗打透，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拒绝？
他眼前立刻浮现出那段被轰成齑粉的夯土墙。今日是墙，明日便是幽州的城关。在那种毁天灭地的力量面前，卢龙引以为傲的铁骑，不过是移动的靶子。拒绝，就是在等死，等着被时代，被黄巢和同样可能获得火器的朱温彻底碾碎。
接受？
接受，就等于将卢龙未来的少主和军事核心拱手送出。一年之后，这三百人回来，心里向着谁，都未可知。这无异于饮鸩止渴！
李振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他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他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无解的死局，无论怎么选，都是一条通往深渊的道路。黄巢给他画出了一张饼，一张带着剧毒的饼，可他却饥饿到不得不吃下去。
这阳谋，太狠了！
黄巢仿佛看穿了他内心的天人交战，将手中的茶杯放下，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在死寂的静室中，如同惊雷。
他微笑道：“李使者不必如此为难。军校之中，教授的也并非只有这火炮之术。”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诱惑力。
“如何用焦炭代替木炭炼出百炼精钢，如何用新的算学之法精准计算粮草消耗与工程土方，如何建立高效的后勤统筹体系……这些，都会教。”
黄巢的目光仿佛能洞穿未来。
“学成归去，卢龙军的战力，可不止提升一星半点啊。”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李振的心理防线。
他猛然意识到，黄巢给出的，根本不是什么武器，而是一整套提升战争潜力的先进体系！这是一张通往未来的邀请函，而拒绝的代价，就是被滚滚向前的时代车轮，无情地碾成尘埃。
李振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他颓然地垂下头，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声音，屈辱地挤出几个字。
“陛下……圣明……振，这便回去禀报节度使大人。”他抬起头，眼神空洞，“想必，我家节度使……一定会‘欣然同意’的。”
送走了失魂落魄的李振，亲信大将赵璋从屏风后走出，脸上满是忧色。
“大帅，李可据乃是虎狼之辈，如此将神器用法授予其精锐，无异于养虎为患啊！”
黄巢走到窗边，看着李振远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虎？的确是虎。”他淡淡开口，“但我不是在养它，我只是提前给这头未来的猛虎，套上一个它永远无法挣脱的项圈而已。”
赵璋眼中闪过一丝不解：“思想的项圈？”
黄巢转过身，从案几上拿起一本刚刚印刷出来、还带着墨香的书册，递给了赵璋。
封面上，几个醒目的宋体大字，带着一种冰冷而严肃的气息，悍然映入赵璋的眼帘——
《军官思想政治教育纲要（初版）》。
黄巢的声音平静而幽远：“让李可据的宝贝儿子，还有他那三百精锐，把这个，给我从头到尾，一字不差地背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