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是在帮我。”
黄巢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死寂的潭心,激起层层涟漪。众将脸上的怒火被愕然所取代,尚让更是满脸不解,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快要跟不上这位大帅的思路了。
“传令!”黄巢站起身,目光如电,扫过殿中每一张困惑的脸,“将我们缴获的清河崔氏所有罪证,连同时溥屠戮颍川的暴行,一并写成檄文,传告天下!”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声音里带着冰冷的杀意。
“檄文就八个字——伪王师谋逆,真节度屠民!再加一句,此等国贼,天下人人得而诛之!”
“伪王师谋逆,真节度屠民……”尚让喃喃自语,眼中瞬间迸发出光芒。这一手,直接将崔氏和时溥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把他们从朝廷的爪牙,变成了天下的公敌!
“另外,”黄巢的嘴角勾起那抹熟悉的,令人心悸的笑容,“从全军中抽调三千精锐,一千重步,皆配‘大齐钢’刀甲。一千精骑,随我出征。再将那五十辆‘火龙柜’拉出来,组建一个独立的炮营。”
他环视众人,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彩:“这是我们第一支真正意义上的合成部队,就让时溥将军,来做我们这支新军的第一个……观众。”
“我们去给他送行。”
……
颍川大地,已是人间炼狱。
被焚毁的村庄冒着黑烟,焦臭的尸体随处可见,幸存者的哭嚎声被风吹散,显得那么微弱无力。时溥的大军就像一群红了眼的疯狗,一边南撤,一边发泄着战败的怒火。
然而,这支败军的安宁很快就被打破了。
黄巢的骑兵如同草原上的狼群,神出鬼没。他们从不正面冲击,只是利用超高的机动性,不断地从两翼和后方发起骚扰。时溥军的斥候刚放出去,就会被绞杀;掉队的士兵,再也回不来;负责后勤的辅兵,更是他们重点照顾的对象。
几天下来,时溥数万大军被这三千人折磨得筋疲力尽,士气低落到了冰点。他们不敢再分散作恶,只能收缩成一个巨大的龟甲阵,像一只笨拙的乌龟,在泥泞和血泊中缓慢蠕动。
终于,在一处开阔的平原上,时溥下令安营扎寨,他已经受够了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他要看看,黄巢到底想干什么!
他很快就看到了。
黄巢的追击部队在距离时溥大营约两里外的地方停了下来,不紧不慢地开始列阵。
一千名身披暗沉色“大齐钢”甲胄的重步兵,组成了一个沉默的方阵,阳光下,那钢甲不反光,反而像是在吸收光线,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死气。一千名骑兵分列两翼,人马如一,静默如山。
最引人注目的,是阵列中央那五十辆用厚木板遮得严严实实的大车。
时溥站在望楼上,皱眉看着这诡异的一幕。黄巢这是要做什么?隔着两里地,弓箭不及,冲锋又太远,难道是想和他对峙,活活耗死他?
就在此时,远方黄巢军阵中,令旗挥动。
那五十辆大车上的厚木板被猛地掀开,露出了里面狰狞的真容——一个个黑洞洞的铁管,如同怪兽的獠牙,密密麻麻地指向天空。
“那是什么鬼东西?”时溥身边的一名将领失声惊呼。
不只是他们,在战场周围的密林中、山坡上,来自长安、河北、江南各地的探子,也都屏住了呼吸,将望远镜死死地对准了那片奇怪的阵地。
下一刻,他们看到了永生难忘的景象。
随着又一道令旗挥下,那些被黄巢命名为“火龙柜”的武器,尾部瞬间喷射出耀眼的火光。
“嗖——嗖嗖嗖!”
尖锐到撕裂耳膜的呼啸声响彻天际,数百枚拖着长长尾焰的火箭弹冲天而起,在空中划过一道道死亡的抛物线,越过两军之间的广阔平原,精准地砸向了黄巢军侧后方的一座无人山丘。
轰!轰隆隆!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连成一片,整座山丘瞬间被火海吞噬。橘红色的火焰冲天而起,黑色的浓烟滚滚如龙,仿佛大地被撕开了一道通往炼狱的口子。那灼热的气浪,即便隔着数里,依旧扑面而来,吹得时溥军的旗帜猎猎作响。
时溥大营中,数万士兵呆若木鸡。他们张大着嘴,看着远方那片被夷为平地的火海,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这……这是什么妖法?
这是人力所能企及的力量吗?如果刚才那些火龙不是射向山丘,而是射向他们的营地……
一股凉气从每个士兵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妖……妖火!是黄巢的妖火!”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整个大营的士气瞬间崩塌。
而在暗中观察的探子们,更是被吓得魂飞魄散。
一名来自长安,见惯了宫廷风云的宦官探子,手中的毛笔都在颤抖。他在送回的密信中写道:“黄巢有神鬼之助,能驭天火,射程数里,触之即焚,山石化为焦土。此非凡人,乃……乃魔王降世!”
一名来自河北三镇,自诩精锐的豪强斥候,则是看得满眼狂热与恐惧。他的报告更加直接:“其火器名为‘火龙’,五十车齐射,可覆盖里许之地,威力远胜霹雳车百倍。若与之野战,我军万万不是对手。另,其军士气高昂,纪律森严,绝非流寇。”
而一名江南士族的幕僚,则从这恐怖的景象中,看到了一丝更深层次的东西。他面色惨白,在给主家的信中写道:“黄巢所为,非为杀人,实为诛心。当着数万敌军之面,演练杀伐神器,此等手段,闻所未闻。他已不满足于战场上的胜利,他是在制定新的战争规则。此人之心智,深不可测,天下……将有大变!”
演习,还没有结束。
火龙柜的表演之后,黄巢军阵中的重步兵方阵动了。
“举枪!”“预备!”“放!”
伴随着清晰的号令,前排三百名士兵同时举起火枪,扣动扳机。
“砰砰砰!”
密集的枪声汇成一声沉闷的巨响,硝烟弥漫。紧接着,他们立刻退后,第二排士兵上前,重复着同样的动作。然后是第三排。
三轮齐射之后,第一排的士兵已经完成了弹药的再装填。他们没有使用繁琐的火药罐和铅弹,而是从腰间的皮包里,直接取出一个个纸包,用牙咬开,倒入枪管,再用通条捅实。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得惊人!
一个又一个整齐划一的循环,那支步兵方阵就如同一台巨大而精密的杀人机器,冷静、高效、致命。
时溥看着那支如同怪物般演练着杀人技巧的军队,再看看自己身边已经开始骚动、甚至有人想扔下武器逃跑的士兵,他知道,自己彻底输了。
这场仗,从一开始就不在一个层面上。
演习结束了。黄巢的军队没有杀死一个敌人,却比任何一场血腥的屠杀都更具威慑力。
一名使者,单人匹马,缓缓驰向时溥的大营。他带来了一封信,还有一个木匣。
时溥颤抖着手打开木匣,里面是一颗死不瞑目的人头,正是他曾经的盟友,崔氏的一名高级将领。
信上的字迹,苍劲有力,如同刀刻。
“汝之暴行,我已尽数记录在案,公之于天下。汝之盟友,今已为我阶下之囚。三日之内,滚出颍川,我或可饶你狗命。否则,演习之地,便是你全军之坟墓。”
时溥的心理防线,在看到那片火海时就已经摇摇欲坠,在看到这封信和这颗人头时,彻底崩溃。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下望楼,嘶吼着下令:“撤!撤!抛弃所有辎重!全军撤回徐州!快!”
……
凯旋归来的黄巢,在洛阳的威望达到了顶点。
他没有沉醉于胜利的喜悦,而是立刻召开了另一场会议。这一次,与会的不再是身披甲胄的将军,而是一群满身油污的工匠领袖,和几位洛阳城中最有名的算学博士。
黄巢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成立一个全新的机构——“格物院”。
“强军,可得天下。”黄巢的声音在安静的大殿中回响,“但只有强军,守不住天下。唯有强工,方能安天下!”
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画满了奇怪线条和齿轮的图纸,铺在桌上。那是一张简陋,却足以颠覆这个时代的改良纺织机草图。
“我们的时代,将从一根纱线开始改变。”
工匠和博士们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张图纸,又看看意气风发的黄巢,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这比刚才那场惊世骇俗的军事演习,更让他们感到震撼。
就在此时,一名掌管情报的官员连滚带爬地冲进大殿,脸上带着极度困惑和惊恐的神情,声音都变了调。
“大帅!大帅!长安……长安有异动!”
黄巢眉头一皱:“田令孜要弹劾我了?”
“不!不是!”那官员拼命摇头,仿佛看到了鬼,“大帅!神策军中尉田令孜……非但没有弹劾您,反而上奏陛下,盛赞您‘平叛有功,忠勇可嘉’!他……他请求陛下,对您……追加封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