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超的脑海中,冰冷的系统提示音消散,他嘴角的弧度却愈发自信。
“赵璋,你不是要看制度的力量吗?”他转过身,目光扫过盐场中忙碌的盐工和新来的流民,“那我就让你看看,一个好的制度,如何能与天争命!”
他没有解释什么系统,什么沙盘推演。在这个时代,有些事情,做出来远比说出来更有力量。
当天,盐场中央的公告栏上,一张盖着黄超大印的告示被贴了出来。
告示的内容石破天惊!
“示:本场主夜观天象,推演八卦,测得三日之后,邻县将有蝗灾过境,其势汹汹,遮天蔽日。为保我盐场万民之生计,即刻起,全场上下,无论男女老幼,一体听令,修渠备战,以御天灾!”
告示之下,还详细罗列了数条应对之策:深挖壕沟,宽两尺,深两尺;预备湿柴草料,以备火熏;家家户户准备麻袋布网,以备捕捞。
这告示一出,整个盐场都炸了锅!
“什么?蝗灾?场主还会这个?”
“夜观天象……场主莫不是神仙弟子?”
“三天后?说得这么准,不会是骗人的吧?”
百姓们议论纷纷,大部分人对黄超已是深信不疑,但对于这神神叨叨的“预言”,心里还是犯嘀咕。毕竟,这可是蝗灾,是天灾!人力如何能预测,又如何能抵挡?
赵璋站在人群外,死死盯着那张告示,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研究律法,讲究的是证据和条文,最不信的就是这些虚无缥缈的鬼神之说。夜观天象?推演八卦?这在他看来,简直是江湖术士的骗人把戏。
他找到正在指挥人手的黄超,语气中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黄郎君,此事……太过儿戏了!蝗灾乃天数,岂是人力可以预测?你将所有人力都耗费在这虚妄之事上,万一……”
万一没有蝗灾,你积攒起来的威望将毁于一旦!你所描绘的那些宏伟蓝图,都将成为一个笑话!
黄超看着他焦急的样子,却笑了。他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指着远处已经开始动工,热火朝天地挖着壕沟的盐工们。
“赵璋,你看到了吗?这就是制度。”
“什么?”赵璋一愣。
“我一声令下,数千人便能统一行动,朝着一个目标努力。他们或许怀疑,或许不解,但他们选择相信我建立的这个‘秩序’。这个秩序,能让他们吃饱饭,能让他们有活干,所以他们愿意去执行。这就是制度的雏形。”黄超的声音平静而有力,“至于蝗灾会不会来……三天后,你亲眼看便是。”
说完,他便不再理会赵璋,转身投入到浩大的工程中去。
赵璋僵在原地,心中那份刚刚燃起的理想火焰,此刻被一盆冷水浇得摇摇欲坠。他看着黄超坚定的背影,看着那些挥汗如雨的民众,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难道,是我错了?
这三天,对赵璋来说,是前所未有的煎熬。
他眼睁睁地看着盐场周围的田埂地头,被挖出了一道道深邃的壕沟,连绵不绝,仿佛一条条土龙盘踞在大地上。他又看着人们将大量的湿柴、艾草堆积在迎风口,准备好了火把和水桶。
盐场里的一切生产活动似乎都停滞了,所有人都投入到这场看似荒诞的“备战”之中。
赵璋的心,也跟着悬了三天。他既希望黄超是对的,那样他描绘的未来便有了希望;又觉得这事太过离谱,黄超很可能是在自毁城墙。
第三日下午,天气依旧晴朗,万里无云。
一些游手好闲之辈已经开始说起了风凉话。
“我就说吧,哪有什么蝗灾,场主这次可是玩脱了。”
“是啊,白白浪费这几天功夫,地里的活都耽误了。”
赵璋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他甚至已经准备好,该如何去安慰那个将要面临威信崩塌的年轻人。
然而,就在申时三刻,西方的天际线上,忽然出现了一片小小的、如同墨点般的阴影。
起初,没人注意到。
但那片阴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扩大、在靠近!
“那……那是什么?”一个眼尖的哨兵指着西方,声音发颤。
很快,所有人都看到了。
那不是乌云!
那是无穷无尽的蝗虫,汇聚成的一片拥有生命的、不断蠕动的、黄褐色的“云”!
“嗡——嗡——嗡——”
令人头皮发麻的振翅声由远及近,仿佛死神的咆哮。天空的光线迅速暗淡下来,白昼宛如黄昏。
“蝗灾!是真的!蝗灾来了!”
“天呐!快跑啊!”
从未见过这等恐怖景象的流民们瞬间崩溃了,尖叫着想要四散奔逃。
“都别慌!”
一声暴喝如平地惊雷,响彻全场!
黄超不知何时已经站上了高台,手持一个铁皮卷成的喇叭,声音传遍了每一个角落。
“所有人,各就各位!按之前的演练,进入自己的位置!火夫队,点火!捕捞队,准备!”
他镇定的声音,仿佛一剂强心针,瞬间稳住了慌乱的人群。那些经过三天准备的盐工和护卫队成员,立刻条件反射般地行动起来。
“点火!”
一声令下,上百个柴草堆被同时点燃。由于柴草潮湿,升起的不是火焰,而是滚滚的浓烟!黑色的浓烟冲天而起,在盐场外围形成了一道巨大的、呛人的烟墙!
蝗群的前锋一头扎进烟墙,立刻像是喝醉了酒一般,晕头转向,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挖沟的作用在这!”黄超的声音再次响起,“它们飞不高了!会掉进沟里!”
果不其然,大量的蝗虫越不过烟墙,也飞不高,纷纷掉进了那一道道早已挖好的壕沟之中。壕沟里,蝗虫堆叠着蝗虫,根本无法再次起飞。
“捕捞队!上!”
早已准备好的妇孺老幼,拿着麻袋、网兜,冲向那些掉落在地和沟里的蝗虫。恐惧早已被求生的欲望和一种莫名的兴奋所取代。这些在往年看来是灭顶之?的灾星,此刻却成了可以被捕获的猎物!
赵璋站在高台之下,整个人都看傻了。
他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那遮天蔽日的蝗群,是足以让任何州府官吏绝望的天灾。可在黄超的指挥下,数千民众非但没有溃散,反而组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
挖沟、火熏、捕捞……
一环扣一环,简单,却有效到了极致!
这不是神仙的法术,这是……这是人力的胜利!是用智慧和组织,对天灾发起的反击!
一个时辰后,蝗群的主力终于过去。
盐场内的庄稼,除了边缘地带有些损失,核心区域几乎完好无损!壕沟里,堆满了厚厚一层还在蠕动的蝗虫,成了上好的鸡鸭饲料。
而盐场之外,目之所及,无论是野草还是树皮,全都被啃食一空,光秃秃的一片,仿佛经历了一场浩劫。
很快,从邻近村落逃难而来的灾民,如同潮水般涌向了盐场。他们衣衫褴褛,面带绝望。当他们看到盐场内那一片郁郁葱葱的绿色,看到盐场民众正在欢呼着清扫“战利品”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是人间?还是仙境?
当他们得知,是盐场主黄超提前三天预知了蝗灾,并带领民众防灾成功后,积压在心中的绝望、恐惧和劫后余生的庆幸,瞬间化作了最原始的崇拜!
“噗通!”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猛地跪倒在地,冲着黄超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活菩萨啊!您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啊!”
他一跪,他身后黑压压的灾民,像是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齐刷刷地跪了下去!
“活菩萨!”
“神仙下凡!”
“求场主收留我们吧!给条活路吧!”
数千人,黑压压地跪倒一片,额头触地,哭喊声和叩拜声汇成了一股巨大的声浪,冲击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赵璋站在人群之中,看着万民跪拜的黄超,看着那些获救者脸上狂热而虔诚的表情,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他终于明白了。
他终于明白黄超那句话的真正含义——你的仇恨,太小了!
杀几个贪官,能救几人?不过是让自己的心得到片刻安宁罢了。
而黄超,他用一个“制度”,一个正确的决策和组织,在短短三天内,就拯救了数千人的性命和活下去的希望!
这,才是真正的力量!
这,才是足以改天换地,重塑乾坤的力量!
个人的复仇,在这股力量面前,渺小得就像一粒尘埃。
赵璋缓缓穿过跪拜的人群,来到黄超面前。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破旧的衣衫,眼神中再无一丝一毫的迷茫与挣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和狂热。
他双膝弯曲,对着黄超,行了一个拜见主君的稽首大礼,额头深深地叩在地上。
“主公!”
这一声“主公”,发自肺腑,石破天惊!
“赵璋,愿为主公草拟新法,铸我大齐万世不拔之基业!”
黄超心中一震,伸手想去扶他,却见赵璋叩拜不起,以示决心。
就在这万民跪拜、贤才归心的巅峰时刻,一名负责外围警戒的探子脸色煞白,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声音凄厉尖锐,划破了这激动人心的氛围。
“报——!主公!大事不好!”
“唐将高骈,亲率三千精锐府兵,已至曹州城外十里!扬言……扬言三日之内,必踏平盐场,鸡犬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