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月辉,无声地洒落在狼藉的山谷。
空气中弥漫着刺骨的寒意与尚未完全散尽的鬼气残秽,混合着玉壶消散后留下的、如同细碎星辰般的幽蓝冰晶尘埃。
污秽的毒沼、碎裂的壶片、被冻结的地面,构成了一幅无声的胜利画卷,但也散发着死寂与方才激战的惨烈余韵。
水谷雪烛独立于这片冰封的战场中心,缓缓收刀入鞘,刀镡与鞘口发出一声清脆的冰响,打破了寂静。
他的呼吸带着白雾,略显急促,但身形依旧挺拔如孤峰青松。
极致的寒气仍萦绕在他周身,形成一层薄薄的白霜,驱散着山谷内最后一丝残存的阴邪瘴气。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碎石被踩踏滚落的声响。
幽柱·九川行古的身影出现在山谷入口处,他的日轮刀已经出鞘,显然是一路疾驰,全力爆发呼吸赶来的支援。
然而,眼前的一幕,让他硬生生刹住了脚步。
原本预想中的激战轰鸣、鬼气滔天并未出现,只有一片近乎诡异的安静。
山谷中被犁翻冻结的土地、巨大狰狞的冰晶残骸,以及空气中那股令他都感到皮肤刺痛、呼吸微微不畅的恐怖寒气……无不昭示着这里刚刚结束了一场何等规模、何等层次的恶战。
他的目光急扫,瞬间便锁定了战场中心那个熟悉的身影。
雪烛正微微调整着呼吸,身上的冰晶狩衣几处地方被毒液溅到,腐蚀出细小的破洞,边缘带着焦黑。
但除此之外,他站在那里,身上甚至看不到一道明显的伤口,唯有脸色透着几分力量大幅消耗后的苍白,以及那双冰蓝色眼眸中,激战过后的锐利光芒尚未完全敛去。
九川行古的瞳孔猛地收缩,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呆滞。
他甚至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是否因过度赶路而产生了幻觉。
他看到了不远处尚未完全消散的幽蓝冰晶尘埃,那是上弦鬼被斩杀后特有的、极其纯净的能量化现象。
“解…解决了?”九川行古的声音干涩,带着一种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嗓子眼里硬挤出来。
他握着刀柄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指节发白,目光死死盯住雪烛,仿佛要从对方脸上确认这荒谬绝伦的事实。
雪烛听到声音,侧过身,看到是九川,绷紧的神经才彻底放松。
他长长地、深深地呼出一口浊气,冰冷的白雾在他面前凝成一条气柱,缓缓消散。
“嗯,解决了。”雪烛的声音很平静,甚至带点任务完成后的淡淡疲惫,仿佛只是去清理了一处比较难缠的恶鬼巢穴,而不是单枪匹马斩杀了一位上弦之五。
这平淡到近乎随意的一句肯定,却如同千斤重锤,狠狠砸在九川行古的心口!
他踉跄了一步,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心口位置。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并非因为赶路的劳累,而是源于一种更深层、更冰冷的震撼与……难以言喻的失落。
他看着站在那里,连衣角都显得过分干净的雪烛,再看看这片如同被天灾蹂躏过、却干净得没有一滴敌人之血的战场,巨大的差距感如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的认知。
原来…柱和柱之间实力的差距,依旧如此巨大。
巨大得甚至无法用数量来衡量,宛如一道他抬头仰望也无法窥见顶点的万丈鸿沟!
“这……我……”九川行古张了张嘴,感觉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声音低哑地几乎听不清,“我……居然没派上用场……”
这并非嫉妒,而是作为一名柱的责任感与此刻无力的剧烈冲突带来的深深挫败感。
他日夜苦练,追逐强大,就是为了能在关键时刻守护同伴,斩杀恶鬼。
可这次,他拼尽全力赶来,却连战斗的尘埃都未能真正触及,敌人便已被同僚……或者说,是远远凌驾于他之上的强者,干净利落地斩灭。
他甚至不知道战斗究竟是如何开始的,又是怎样结束的。
一股强烈的不真实感和深刻的自我怀疑笼罩了他。
这差距,是天赋?是呼吸法的极致开发?还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对力量本质的感悟?
雪烛敏锐地察觉到了九川眼神深处翻涌的情绪风暴。
他微微蹙眉,随即迈开步子,踏过冻结的地面,走到九川面前。
脚步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并不存在所谓的‘没用’。”雪烛的声音平稳而有力,那双蓝眸直视着九川,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澄澈,“九川,你的速度,就是支援。在鬼杀队,支援永远不嫌多。”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至于敌人……只能说,上弦之五的实力确实不容小觑,玉壶的壶与毒血鬼术非常棘手,变化多端且阴毒。”
他的语气没有任何炫耀的意味,只是在陈述事实。
“不过,”雪烛话锋一转,带着一丝他自己也未曾察觉的自傲和对自身体系的信心,“他恰好……在我的应对范围之内。我对冰之呼吸的理解和开发,在最近有了新的突破,实战应用还算顺手。若非如此,这一战恐怕无法这般结束,至少不能全身而退。”
他回想起玉壶那层出不穷的壶术、剧毒的沼泽、冻结的触手、以及最终祸津神宫那恐怖庞大的形态。
若非他及时以「冰封时痕」制造相对速度差,并最终以「冻界降临」配合「冻绝碎脉」打入核心要害,胜负犹未可知。
寒气对玉壶的壶术有着天生的克性,而他对这种克性的运用,被开发到了极高的层次。
“雪烛大人……您受伤了吗?”九川行古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紧张地上下打量着雪烛,尤其是看到他狩衣上那些细微的腐蚀破损时。
“没有。”雪烛摇头,嘴角似乎牵起一个极其微小的、可以称之为“放心”的弧度,“他根本没能碰到我。”
这是绝对的自信,也是事实。
玉壶的攻击不是被斩碎、被冻结、被反射,就是被他利用「冻云穿月」的极致身法彻底避开。
从始至终,玉壶确实没能成功将任何带有实质伤害的攻击,真正触及雪烛的身体。
这不仅是实力的体现,更是呼吸法与战斗风格完美契合的象征。
“好了,”雪烛伸出手,在失魂落魄的九川行古额头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记,发出“咚”的一声脆响。
这一下仿佛带着某种冰凉的镇定之力,让九川略显涣散的眼神重新聚焦。
“走了,”雪烛的语气恢复了平日里那略带冷意的散漫,“向主公大人禀报一声……结束了。”
他舒展了一下因长时间紧绷而有些酸痛的肩背,抬头望向鬼杀队总部所在的方向,那里有温暖的灯火和熟悉的人。“真想……好好睡一觉。”
谷中残存的寒气似乎也随着他的话语,变得不那么刺骨。
与此同时,带着急促的“报!报!!”声,一只浑身羽毛都透着疲惫却又精神亢奋的餸鸦,如同离弦之箭般划破重重夜幕,一头扎进了戒备森严的鬼杀队总部,精准地降落在产屋敷宅邸的庭园里。
它扑棱着翅膀,用一种因激动而尖利的嗓音,将山谷中那惊世骇俗的战果传遍了寂静的宅院:
“冰柱,水谷雪烛大人!水谷雪烛大人——单杀!上弦之伍!壶之鬼!阵杀!阵杀——!!”
这带着血腥与辉煌的报捷声,穿透了纸拉门的缝隙,如同惊雷般炸响在产屋敷耀哉的寝室。
此时已是深夜,摇曳的烛光将卧室映照得温暖而朦胧。
天音夫人刚刚服侍丈夫服下药汤,药性让身体本就极度虚弱的耀哉陷入了半睡半醒的迷蒙状态。
那石破天惊的战报如同冰水灌顶,瞬间激得耀哉猛地睁开双眼!
他的身体几乎是凭借着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本能,硬生生地从被褥中坐了起来!
“咳咳咳咳——!!”剧烈的动作牵动了早已不堪重负的脏腑,让他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猛烈咳嗽,苍白的脸上因激动和不畅瞬间涌上病态的潮红。
“耀哉大人!请小心!”天音夫人被吓得脸色骤变,她顾不上收拾药碗,几乎是扑过去想要扶住丈夫剧烈颤抖的身体。
“咳咳……咳……”耀哉急促地喘息着,手紧紧抓住胸口前的衣物,试图压制那翻江倒海般的剧咳。
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他甚至没有先去擦拭唇边因剧烈咳嗽而溢出的点点鲜红血迹,那双因视力衰退而显得有些空洞的眼眸,此刻却爆发出一种无法形容的、灼热得近乎燃烧的光芒!
他猛地反手,用力地、几乎是用尽全力地抓住了天音夫人试图扶稳他的手。
那只手冰凉而枯槁,却蕴含着此刻无法想象的巨大力量。
“天音!你听到了吗?咳咳……你听到了吗!!”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近乎狂喜的震颤,仿佛濒死的旅人看到了最后的绿洲,“雪烛…咳咳咳……雪烛……他做到了!他斩杀了上弦之伍!一个人!!”
天音夫人被他不同寻常的激动吓得不轻,连忙用另一只手轻抚他的后背,语带忧切:“是,是!耀哉大人!我听到了!您先别激动,千万保重身体……”
“不!咳咳……天音,你…你要明白!这…这意味着什么!”耀哉咳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但他完全顾不上这些生理的痛楚,他只觉得心头郁结数百年、沉重如山岳的一块巨石,被这年轻冰柱狠狠击碎了一角!
“数百年了……咳……数百年未曾被斩落的上弦之鬼!终于……终于在我们这个时代!被打破了!咳咳咳咳……改变发生了!这是希望的开始!是天大的好事!前所未有的好事啊!天音!”
他紧紧攥着妻子的手,指节泛白,因激动和剧痛而全身都在轻微地颤抖。
他努力地大口呼吸,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火烧般的感觉,但脸上那份病态的潮红却掩盖不住他眼中灼灼燃烧的、属于领袖和父亲的骄傲与欣慰。
“雪烛……雪烛这孩子……!”他的声音带着哽咽,脸上交织着欣慰、激动与难掩的痛楚,最终化为一句近乎叹息的赞叹,“他……从未辜负过任何人!他真的是……是个太棒太棒的孩子了!无愧于柱之名!无愧于……咳咳……我等千年的夙愿啊!”说到最后,剧烈的咳嗽再次袭来,让他不得不弯下腰,鲜血又一次染红了指尖。
蝶屋的夜晚,本该是宁静的养伤之地。然而,餸鸦那如同疯魔般的报捷声浪,却如同投入静湖的巨石,瞬间打破了这里的安宁。
消息首先传到了正在进行夜间查房和药材整理的香奈惠、香奈乎和蝴蝶忍耳中。
“什……?!”正在点算药草的香奈乎,手中珍贵的药材“啪嗒”一声掉落在木盘上。
她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那双总是带着沉静与专注的大眼睛,此刻瞪得浑圆,里面充满了纯粹的、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惊涛骇浪,“兄长……斩杀了……上弦之伍?一个人?!”
在她身旁,穿着蝴蝶纹羽织的香奈惠,脸上瞬间褪尽了血色,又迅速染上了一层复杂难言的红晕。
担忧如同实质的针刺痛了她的心——雪烛又一次去了最危险的地方,面对了最恐怖的敌人!
但紧随其后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几乎要将她融化掉的喜悦与自豪,如同初春的暖阳,试图驱散那灭顶的担忧。
她清澈的眼眸里瞬间蒙上了一层晶莹的水光,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勾起一个足以令冰雪消融的、充满心疼却又无比灿烂的笑容,声音温柔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小雪烛……果然……是最棒的呢……”
“雪烛?!一个人?!上弦?!”最直接的反应来自蝴蝶忍。
此刻都她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猛地站了起来!手中的镊子“咔嚓”一声,竟被她不自觉地掰弯了!
蝶屋药草特有的、带着点点微苦的清冽气味,此刻在她鼻尖萦绕不去,混合着空气里弥漫的震惊气息。
忍的脸上瞬间失去了所有平日里那种娇俏中带着点恶作剧的笑容。
担忧、焦虑、后怕……所有的负面情绪如同失控的藤蔓在她心中疯狂滋生、缠绕!
她才不管什么上弦不上弦!
她只知道,她的雪烛!
那个总是不顾一切冲在前面的笨蛋!又一次独自完成了几乎不可能的任务!
“一个人?!他有没有受伤?!有没有中毒?!他现在在哪里?他回来没有!”她连珠炮似的急切追问,根本不在乎旁边香奈乎的震惊和香奈惠眼中那混合着骄傲与心疼的泪光。
此刻,她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绝对不要想之前一样,扛着几乎报废的身体,带着一身要命的伤倒在大家面前!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她绝不想再经历一次!
她疾步冲到门边,似乎下一秒就要冲出去找人,焦急地来回踱步,双手紧紧绞着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口中几乎是在喃喃自语:“那个笨蛋……那个笨蛋……总是这样……总是这样不顾自己……要是受伤了怎么办……要是……不行,得把强效解毒剂、冷冻后创伤处理工具、强心针……还有刚改良的促进细胞活性的新配方……都准备好……”
她的语速飞快,专业名词混杂着担忧,显示出她作为医师的本能已经完全压倒了最初的震惊,只剩下无尽的心疼和操劳。
蝶屋其他还未入睡的伤员和医护人员也听到了消息,窃窃私语声和压抑不住的惊叹声瞬间在各处角落响起。
上弦之鬼被斩杀!还是单杀!
这简直是如同神话般振奋人心的消息!所有在场的柱级以下的剑士,眼神中都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崇拜与向往。
数日后的清晨,当第一缕清冷的阳光艰难地穿透弥漫的薄雾,将斑驳的光影洒在蝶屋古朴的庭院里时,空气里弥漫着药草清苦微涩的独特气息。
一阵急促却不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踏在冰冷的石板上,发出沉稳的回响。
水谷雪烛的身影出现在蝶屋门口。
他的脸依旧是记忆中的俊美,只是此刻覆盖着一层不容忽视的苍白,宛如上好的瓷器蒙了一层霜,嘴角紧抿,那双标志性的冰蓝眼眸深处,是连激战的冰芒也无法完全掩盖的、近乎从骨髓里透出来的浓重疲惫。
身上那件水蓝色的冰晶花纹羽织沾染了些许风尘,几处细微的破损无声诉说着不久前那场战斗的惨烈程度,哪怕对手并未真正伤及他的躯体。
他缓步走进来,步伐依旧维持着剑士的本能稳定,但那异乎寻常的苍白和他周身若有若无、无法彻底收束的寒气,都足以让懂医之人触目惊心。
“兄长!”正在院内晾晒草药的香奈乎最先看见他,惊呼一声,丢下手中的簸箕就跑了过来,漂亮的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混杂着狂喜和后怕的关切。
“雪烛!”香奈惠也从药房匆匆赶出,眼中含着泪水,快步上前仔细打量他,“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目光迅速扫过他略显破败的羽织和苍白的脸色,那份自豪此刻完全被心有余悸淹没。
几乎在雪烛踏入蝶屋大门的瞬间,一道娇小的、穿着与她们两人款式相似但颜色更深蝴蝶羽织的身影,如同紫色的疾风般猛地从内室冲了出来!
是蝴蝶忍。她甚至没有停下脚步,小脸上紧绷得如同覆了寒霜,写满了“兴师问罪”四个大字!
她像一枚精准制导的小型炮弹,几步就冲到了雪烛面前,二话不说,两只小手猛地抓住雪烛胸前的羽织前襟,用力向下一拉!
噗通!
刚刚经历过一场生死搏杀、斩杀上弦、筋疲力竭的水谷雪烛,猝不及防之下,竟然真的被这个小个子丫头用蛮力拽得一个趔趄,身体不受控制地前倾!
“忍?!”雪烛被迫微弯下腰,冰蓝色眸子里闪过一丝错愕。
他没想到她们欢迎他的方式如此“火爆”。
“让我看看!”忍的声音带着一种罕见的、强势到不容置疑的尖利,她踮起脚尖,几乎要将整张脸都凑到雪烛被扯开的衣襟上,小巧的鼻翼急促地翕动着,如同警戒的小兽。
她冰凉的手指带着急切的力量,毫不顾忌地拨弄着雪烛狩衣的领口,眼神锐利得如同手术刀,仔仔细细地检查他暴露出的颈部和锁骨附近的皮肤,手指甚至探向他衣襟内里,试图检查更深处是否有隐蔽的创口或冻结内伤的迹象。
“忍?!你……”雪烛被她的动作弄得有些不适,眉头微蹙,试图直起身。
他能闻到忍身上那股熟悉的、混合着药草香气的、属于爱人的清冽味道。
“闭嘴!!”蝴蝶忍猛地抬头,恶狠狠地瞪着他。
那双漂亮的紫色眼眸深处,是无法掩饰的后怕、委屈和几乎要溢出来的心疼,像破碎的琉璃。“别乱动!让我检查!”
她的动作粗鲁而直接,完全没有平日里那种娇媚带刺的感觉。
手指在雪烛身上迅速摸索检查着,从脖颈到肩胛,再到手臂的关节。
旁边赶来的蝶屋其他医护人员,以及那些正在院子里活动的伤员们,看到这幕都有些目瞪口呆。
这可是刚刚单杀了上弦之五、名震整个鬼杀队的冰柱大人啊!就这么……被蝴蝶忍大人像检查伤病员一样粗鲁地“蹂躏”?
雪烛看着忍紧绷的小脸和她眼中那极力掩饰却骗不了人的水光,原本紧绷的表情终于软化了一瞬。
他甚至罕见地没有直接拂开她的手,只是等她快速地、象征性地摸了一圈没找到明显伤口后这样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