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退去后的山谷,死寂得可怕。风穿过嶙峋怪石的呜咽,此刻听来如同冤魂的哭泣。
浓郁的血腥气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腥味,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那是来自厉战中掌处的剧毒。
云清辞持剑而立,剑尖斜指地面,微微颤抖。
并非恐惧,而是内力过度催动后的虚脱,以及硬接杀手重击导致的气血翻涌。
他快速扫视四周,感知提升到极致,确认那三名训练有素的杀手确实已经远遁,并未潜伏在侧等待第二次机会。
危险暂时解除。
但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俯卧于地、一动不动的厉战身上。
那高大健硕的身躯,此刻蜷缩着,如同被抽去了所有筋骨,显得异常脆弱。
古铜色的皮肤笼罩着一层不祥的青灰,尤其是后心处,衣衫破碎,一个清晰的幽蓝色掌印烙印其上,触目惊心。
厉战的呼吸微弱而急促,嘴角不断溢出带着黑色血沫的涎水,身体无意识地轻微抽搐着。
剧毒攻心,命悬一线。
云清辞的心,在确认暂时安全的瞬间,便被更冰冷的权衡所占据。
他一步步走向厉战,脚步沉稳,却带着千钧重负。
每一步,都在进行着激烈的博弈。
抛下他?
这是最理智、最符合他当下利益的选择。
厉战中毒已深,即便救治,希望渺茫。
带着一个昏迷不醒、随时可能毒发身亡的累赘,在这危机四伏的深山中,无异于自寻死路。
他云清辞内力初复,自身难保,霁月宫的追兵、神秘的杀手,不知何时就会再次出现。
舍弃这个包袱,他凭借逐渐恢复的功力和对山林的了解,独自潜行匿踪,生存几率无疑更大。
更何况,这个杂役,本就是他恢复功力后必杀的对象。
此刻任由其自生自灭,不过是提前完成了计划而已。省却了日后动手的麻烦,也免去了看着这张脸想起屈辱过往的厌烦。
一个声音在他脑中冰冷地回响:走,现在就走。头也不回地离开。他的死活,与你何干?
云清辞在厉战身边站定,阴影笼罩着那张因痛苦而扭曲、却依旧带着几分憨直轮廓的脸。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内力微吐,足以震断心脉。
可是,他的手停在了半空。
另一个念头,如同水底的暗礁,顽固地浮现。
他还有用。
是的,他还有用。
云清辞冰冷地审视着这个理由。
厉战天生神力,对山林熟悉,是极好的护卫和向导。
有他在,可以应对许多不必要的麻烦,节省自己宝贵的内力和精力。
更重要的是……“锁情丝”的毒性并未根除,下次发作何时来临,犹未可知。
这具至阳之躯,是唯一已知的、能够缓解那非人痛苦的“解药”。
若他死了,下次毒发,自己未必能撑过去。
而且,那些杀手……他们的目标明确是自己,但为何对厉战也似有留意?
赵黑蛇的话……这傻子的身世,或许并非无足轻重,可能牵扯到某些未知的势力。
留着他,或许能引出更多的线索,甚至……成为某种筹码或挡箭牌。
利弊的天平,在极度冷静甚至冷酷的算计中,开始倾斜。
救他,是基于利益的考量,是物尽其用。
如同修复一件暂时还不能丢弃的工具。
云清辞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冰冷。
他蹲下身,伸手探了探厉战的颈脉,脉搏紊乱微弱,毒素正在迅速侵蚀心脉。
不能再犹豫了。
他毫不犹豫地解下厉战背着的行囊,打开,那个盛放着“赤炎血芝”的玉盘完好无损。
这株至阳至热的灵药,或许能克制那阴寒掌毒。
但这也是他为自己解毒、恢复功力的关键希望所在。
用在此处,意味着巨大的浪费和风险。
云清辞的指尖在温润的玉盘上停留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肉痛。
但下一刻,他便果断地掰下了一小片赤红如火的灵芝瓣叶。
分量不多,却已是极为珍贵。
他将剩余的血芝仔细包好,收起。然后,用力捏开厉战紧咬的牙关,将那片灵芝塞进他口中。
血芝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暖流,强行灌入。
然而,厉战中毒太深,已然无法自行吞咽化开药力。
云清辞皱了皱眉,眼中掠过一丝极度厌恶。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内心的排斥,伸手抵住厉战后心伤口周围,运起那丝微弱的内力,小心翼翼地引导着血芝的药力,护住其心脉,并试图逼出部分毒素。
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神和内力。
云清辞的脸色很快也变得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的内力与厉战体内那股阴寒毒气相冲,引得他自己气血也是一阵翻涌。
但他始终抿着唇,眼神专注而冰冷,如同在进行一项精密而令人不悦的工作。
昏迷中的厉战,似乎感受到了一丝暖意和外界内力的介入,身体抽搐稍稍平复。
他无意识地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痛苦的呻吟,眉头紧锁,嘴唇翕动,仿佛在呓语。
“娘……冷……宫主……快跑……”
含糊不清的词语,断断续续。
尤其是在提到“宫主”时,他那双粗糙的大手,竟无意识地、痉挛般地向前抓了抓,仿佛还想挣扎着挡在谁的身前。
这个细微至极的动作,让云清辞输送内力的手指猛地一僵。
都这种时候了,这个傻子……竟然还……
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某种更深层次的情绪,如同岩浆般在他冰封的心湖下涌动,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
他猛地加大了内力输出,带着一种近乎惩罚的意味,厉声低喝道:“闭嘴!撑住!”
或许是血芝的至阳药力起了作用,或许是云清辞的内力疏导有了效果,厉战脸上的青灰色似乎褪去了一点点,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像之前那样随时可能断绝。
云清辞撤回手掌,内力消耗甚巨,一阵虚脱感袭来。
他看着厉战后背那个依旧狰狞的掌印,又看了看自己因为运功而微微颤抖的手。
代价付出了,但这毒,远未清除,只是暂时被压制了。
厉战依旧昏迷,能否醒来,仍是未知数。
云清辞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这个因为自己一时“权衡”而侥幸活下来的杂役。
看着他即使昏迷不醒,依旧保持着某种守护姿态的笨拙身躯。
月光洒落,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笼罩在厉战身上。
他薄唇微启,声音低沉而冰冷,带着一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占有和宣判,在这荒寂的山谷中缓缓荡开:
“你的命,是本座用赤炎血芝换来的。”
“没本座的允许,你敢死?”
“记住,你的命,只能由本座来取。”
话语在夜风中飘散,不知是说给昏迷的厉战听,还是说给他自己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