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坳内,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两张神色各异的脸。
云清辞盘膝坐在火堆旁,尽管脸色依旧苍白,但眉宇间那股深入骨髓的虚弱感已淡去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内敛的、如同冰层下暗流涌动的锐气。
他指尖无意识地在膝上轻轻敲击,脑海中飞速整合着连日来的信息:
斥候身上的简陋地图、厉战带回的关于大长老清洗旧部的消息、以及黑市听闻的零星传闻。
一幅模糊却危机四伏的图景在他心中逐渐清晰。
宇文霆不仅掌控了霁月宫,还在全力搜捕他,甚至可能与其他势力有所勾结。
他就像被困在蛛网中心的飞蛾,随时可能被四面八方涌来的敌人碾碎。
不能再被动躲藏了。
他需要更确切的情报,需要了解宇文霆的下一步动作,需要知道还有哪些旧部可能幸存,更需要找到彻底解除“锁情丝”的方法。
这一切,蜷缩在这个山坳里是等不来的。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落在对面正小心翼翼翻烤着肉干的厉战身上。
火光跳跃,勾勒出少年棱角分明的侧脸和结实的身形。
憨厚,忠诚,有一把子用不完的力气,对山林熟悉,而且……容易控制。
一件完美的工具。
一件用完之后,就必须彻底销毁的工具。
云清辞的指尖停止敲击。
空气中弥漫开一种无形的压力,让正在专注烤肉的厉战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忐忑地抬起头,迎上云清辞审视的目光。
“厉战。”云清辞开口,声音平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打破了山坳的宁静。
“小人在!”厉战连忙应声,放下手中的肉干,挺直了腰板,像个等待命令的士兵。
“本座需要你再去一趟山外。”
云清辞没有迂回,直接下达指令,语气如同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去三十里外的青石镇。”
厉战的脸上瞬间掠过一丝茫然和畏惧。青石镇?
那可比他上次去换药的小集市远得多,也复杂得多。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看到云清辞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又把话咽了回去,只是用力点了点头。
云清辞对他的反应毫不意外,继续冷冰冰地布置任务,条理清晰得可怕:
“第一,打听霁月宫的近况。重点关注大长老宇文霆的动向,宫中还有哪些长老支持他,有哪些人……可能失踪或被囚禁。”他提到“失踪或被囚禁”时,语气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但迅速恢复冰冷。
“第二,留意市井传闻,尤其是关于……‘锁情丝’解药,或者能压制奇毒的高明医师的消息。记住,要隐秘,不可暴露你的目的。”
“第三,”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留意是否有非霁月宫身份、但行踪诡秘、气息阴冷的高手在附近活动。”
每一项任务都充满危险,尤其是对一个毫无江湖经验、只会几分蛮力的少年来说。
去打听霁月宫的消息,无异于羊入虎口;
探寻“锁情丝”解药,更可能引来不必要的关注;
而留意那些神秘高手,更是随时可能丧命。
厉战听着,憨厚的脸上血色渐渐褪去,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
他不是怕死,他是怕……怕自己完不成宫主交代的任务,怕自己蠢笨误事,更怕自己万一回不来,重伤未愈的宫主独自在这深山里该怎么办?
云清辞将他所有的犹豫和恐惧尽收眼底,心中冷笑。
他需要的就是这种绝对的服从,哪怕面前是刀山火海。
他不再给予虚幻的承诺,而是祭出了最直接、也最符合他当下心境的“筹码”。
“记住,”云清辞的声音陡然转寒,带着一种残酷的直白,“办好这三件事,待本座功力恢复,重掌霁月宫之日,可以给你一个痛快。”
他没有再说“饶你不死”,更没有提“荣华富贵”。
而是“给你一个痛快”。
这意味着,他明确告知厉战,无论任务成功与否,他的结局早已注定——死亡。
区别只在于,是受尽折磨屈辱而死,还是死得干脆利落。
这是一种赤裸裸的、毫无掩饰的利用和威胁。将两人之间彻底撕碎,只剩下最冰冷的交易关系。
厉战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震惊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悲伤。
他愣愣地看着云清辞,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位他敬畏如神只的宫主。
原来,在宫主心里,他的命,从一开始就只是用来交换价值的物件,甚至连苟活的机会都没有。
山洞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火苗舔舐木柴的噼啪声。
许久,厉战缓缓低下头,肩膀几不可见地塌了下去。
他没有哭闹,没有质问,甚至没有为自己求饶。他只是用那双布满厚茧的大手,用力擦了擦脸,再抬起头时,脸上只剩下一种认命般的平静和……依旧不变的忠诚。
“小人……明白了。”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小人一定尽力办好宫主交代的事。”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气,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云清辞,问出了一个让云清辞都微微怔住的问题:
“可是宫主……小人这一去,短则一日,长则数日……您一个人在这里……安全吗?”
他没有问自己的安危,没有问任务的艰难,他担心的,竟然是云清辞独自留在这荒山野岭的安全。
云清辞的心湖,像是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荡开了一圈微不可查的涟漪。
但这点涟漪瞬间就被冰冷的理智压了下去。
妇人之仁!
这傻子的愚忠,正是最好利用的弱点!
他冷哼一声,别过脸去,语气带着不耐烦的讥讽:“管好你自己便是。本座还无需你来操心。”
厉战闻言,眼中最后一点光亮也黯淡下去。
他默默地站起身,开始收拾极其简单的行装——其实就是将剩下的肉干用布包好,检查了一下那把砍柴斧是否锋利。
“小人……这就出发。”他走到山坳入口,又回头看了云清辞一眼,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转身钻出了藤蔓缝隙,高大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云清辞独自坐在火堆旁,跳动的火焰在他冰封的瞳孔中闪烁。
厉战最后那个问题,和他离去时那个眼神,像一根极细的刺,扎在他心底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带来一丝极其细微、却无法忽略的异样感。
他烦躁地闭上眼,强行将这点不适驱散。
棋子已落,接下来,就是等待。
以及,独自面对这深山中未知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