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裹挟着血腥味,从主峰的方向吹来,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灵力余波。
张玄远蹲伏在巨树盘错的根系后,死死盯着那几个犹豫不前的追兵。
他们的脸上,惊惧的神色越来越浓,像是看到了什么无法理解的恐怖事物。
那不是演出来的。
是真的恐惧,发自神魂深处的战栗。
张玄远的心跳得厉害,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混杂着惊疑与期待的预感。
主峰那边……出变故了。
他顺着那些人惊恐的目光,竭力望向潮音山的山巅。
距离太远,看不清人影。
但那片天空,已经变成了神仙斗法的画卷。
天幕被撕裂成几个泾渭分明的色块。
一块是如血狱般的深红,另一块是阴森诡谲的墨绿,还有一道金光灿然,如日中天,正是洪山宗那位金丹老祖杨忘原的气息。
与之对峙的,是青玄宗几位紫府长老的灵光。
其中一道赤焰滔天,是陆红娘。
另一道……嗯?
张玄远的瞳孔微微一缩。
在陆红娘那霸道的赤焰旁边,有一道清冷如水的剑光,看似纤弱,却坚韧无比,一次次将对面那片墨绿色的诡异光华切开、逼退。
那剑光的气息……有点熟悉。
胡佩瑜?
她不是紫府三层吗?
怎么能跟对面那个气焰滔天的紫府后期打得有来有往?
张玄远脑子里刚冒出这个念头,战场上的局势就发生了让他心脏骤停的变化。
那片清冷如水的剑光,在又一次被墨绿光华淹没后,并没有像之前那样再度亮起。
整片天空,似乎都静止了一瞬。
完了?
张玄远的心沉了下去。
可下一息,一道细得几乎看不见的银丝,毫无征兆地从墨绿光华的核心处一闪而没。
快,太快了。
快到张玄远的神识都险些没能捕捉到。
那道银丝出现得突兀,消失得也同样诡异。
紧接着,那片嚣张了半天的墨绿光华,就像被戳破的气泡,没有巨响,没有爆炸,就那么无声无息地……黯淡、消散、归于虚无。
天空,像是被擦去了一块肮脏的油彩,恢复了清朗。
死了。
一个紫府后期,就这么……死了?
干净利落,像外科大夫用手术刀切除了一个肿瘤。
张玄远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他看不清是谁出的手
几乎在同一时间,另一侧的战局也分出了胜负。
陆红娘那如同火山爆发的赤色烈焰,猛地收缩、凝聚,化作一柄开天辟地的火焰巨剑,对着那片血狱般的红光,悍然斩落!
“不!”
一声凄厉不甘的咆哮,即便隔着数里,依旧清晰地传到了张玄远的耳朵里。
震耳欲聋的巨响传来,整座潮音山都仿佛晃动了一下。
张玄远脚下的地面簌簌地掉着泥土。
他看到那片血狱红光,在火焰巨鞭的抽打下,如同破碎的琉璃,寸寸崩裂,炸成漫天红雨。
紧接着,一道略显狼狈但依旧气焰滔天的身影从爆炸中心冲出,仰天发出一声畅快淋漓的长笑。
笑声中,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癫狂与野心。
是陆红娘。
赢了。
两个!洪山宗的两个紫府后期,转眼之间,就没了!
张玄远身前的那些追兵,终于彻底崩溃了。
他们脸上的惊惧,变成了绝望的死灰。
其中一人像是被抽掉了全身的骨头,连滚带爬地转身就跑,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哭嚎。
“败了……老祖救我!”
一个跑,就带动了所有。
原本还算齐整的追击队伍,瞬间作鸟兽散,他们疯了一样,朝着四面八方没命地奔逃,再也不敢回头看一眼。
猎人,变成了猎物。
张玄远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一股虚脱感涌遍全身。
他靠在树干上,剧烈地喘了几口气。
可还没等他喘匀这口气,一股更加恐怖、更加决绝的气息,猛地从主峰之巅爆发开来!
是那道如日中天的金光!
洪山宗金丹老祖,杨忘原。
他没跑。
那团金光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崩溃或逃窜,反而在一瞬间,燃烧到了极致。
张玄远的眼睛被刺得生疼,下意识地眯了起来。
他看到那团金光,像一颗真正的太阳,横亘在主峰上空,释放出无尽的光和热,将所有试图追击的青玄宗紫府长老们,都挡在了后面。
那光芒中,没有愤怒,没有不甘。
只有一片死寂的苍凉,和一种……为身后之人斩断一切的决绝。
他在用自己的命,给宗门的残兵败将,争取最后一点逃生的时间。
金光无声地膨胀,再膨胀,最后,在一片极致的璀璨中,悄然湮灭。
天地间,仿佛有一声悠长的叹息。
杨忘原的气息,彻底消失了。
一位金丹老祖,就此陨落。
张玄远沉默地看着这一幕,心头莫名有些发堵。
虽然是敌人,但这位老祖,算得上一个人物。
短暂的停滞后,青玄宗的报复性追杀,开始了。
陆红娘、胡佩瑜,还有其余五位青玄宗的紫府修士,七道流光,如七柄出鞘的利剑,带着滔天的杀意,向着那些仓皇逃窜的洪山宗修士们,扑了过去。
天空,下起了一场由人命组成的血雨。
惨叫声,求饶声,法宝爆裂声,此起彼伏。
曾经不可一世的洪山宗修士,此刻就像是被赶进屠宰场的羔羊,除了引颈就戮,再无第二条路可走。
张玄远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场一边倒的屠杀,没有丝毫快意。
战争就是这样。
你死,我活。
他收回目光,不再去看那血腥的场面。
他撑着树干,慢慢站直了身体,灵力运转间,浑身的酸痛和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
他转过身,背对着那片属于胜利者的天空,迈开沉重的步子,朝着之前张家族人聚集的方向,一瘸一拐地走去。
战斗,还没有完全结束。
至少,他的战斗还没有。
风声在耳边呼啸,远处修士的惨叫渐渐模糊。
他的脑子里,开始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张张熟悉的脸。
五叔公张孟德,他冲在最前面,被法术淹没前,还在喊着让小辈们快走。
十六弟张启元,那个刚筑基不久的毛头小子,他最后看到他时,正和一个洪山宗修士同归于尽。
还有刘子宣,那个用身体撞碎别人本命法器的硬汉,不知道是死是活。
吴像帧……
一个个名字,一张张面孔,在脑海里闪过。
他得回去看看。
看看……还剩下几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