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沾满泥泞的靴子在门槛上蹭了蹭,终于跨了进来。
来人是个身形瘦削的中年汉子,腰间挂着个被盘得油光锃亮的黄皮酒葫芦,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道袍下摆处打了两个补丁,看着就是那种在修真界底层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散修。
他进门没急着说话,一双精明的倒三角眼先是贼溜溜地在铺子里扫了一圈,目光在空荡荡的货架上停留了片刻,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最后才落在坐在柜台后的张玄远身上。
“听说百草轩换了东家?”
那人开口嗓音有些沙哑,像是喉咙里含着一口沙子,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和不信任,“以前那是老张掌柜,做事公道。如今这……”
“十七叔回山静养了。”张玄远没起身,只是将手中的茶盏轻轻放下,指节在桌面上叩了叩,“如今这铺子归我管。道友若是要买药,只管开口;若是要叙旧,那得改日备了好酒再来。”
他这话不卑不亢,透着股生人勿进的疏离感,却也并不失礼。
中年汉子咂摸了一下嘴,似乎在衡量眼前这年轻掌柜的分量。
他往前凑了两步,一股子混杂着劣质雄黄酒和淡淡草药香气的味道便飘了过来。
张玄远鼻翼微动。
这草药味……不纯,像是某种烈性灵草经过长时间熬煮后残留的焦糊气,还混着一点陈年酒糟的酸味。
“既然是张家的铺子,想必信誉还在。”汉子压低了声音,从怀里摸出一个脏兮兮的布包,还没打开,又缩了回去,试探着问道,“掌柜的,店里可有金芽丹?”
张玄远抬眼看了他一眼。
金芽丹是练气中期突破瓶颈常用的辅助丹药,药性猛烈,但丹毒也重。
张家如今连最基础的止血散都凑不齐,哪来的金芽丹。
“没货。”张玄远回答得很干脆。
汉子眼中的失望之色几乎要溢出来,但他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满是老茧的手指,那双倒三角眼里闪过一丝挣扎,那是被修行瓶颈逼得走投无路后的焦虑。
“那……增进修为的其他灵丹呢?哪怕是次一点的黄龙丹,或者是……残次品也行。”
说到最后,汉子的声音低了下去,透着一股浓浓的窘迫。
修真界就是这般残酷。
人到中年,气血开始衰败,若是还不能在修为上有所寸进,这辈子也就看到头了。
为了那一线生机,多少散修不惜吞服那些丹毒深重的残次品,只为了榨干身体最后一点潜能。
张玄远看着他那张被岁月和风霜刻满皱纹的脸,心里那种属于“废柴”的共鸣微微动了一下。
若不是自己重生一世,有了那点不想与人言说的际遇,恐怕现在的自己,比他也好不到哪去。
“道友,听我一句劝。”
张玄远的手指在柜台那个被擦得发亮的“药”字上点了点,语气平淡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专业,“你体内丹毒郁结已久,那股子焦糊味隔着柜台我都闻得到。若是再强行吞服劣质灵丹,别说突破瓶颈,怕是连这一身练气五层的修为都要散个干净。”
汉子猛地抬起头,眼神里满是震惊。
他体内的状况,连坊市里那个自称妙手回春的老郎中都没看出来,这年轻掌柜不过是闻了闻味道,竟一语道破?
“你……你是炼丹师?”汉子的语气变了,那是一种溺水之人抓住了稻草的急切与敬畏。
在修真界,炼丹师无论品阶高低,那都是要被人高看一眼的存在。
“略懂皮毛。”张玄远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随手从柜台下摸出一包最便宜的清心散,扔了过去,“这玩意儿不值钱,回去泡水喝,先把体内的火气压一压,不然你那经脉早晚得烧断。”
汉子接住药包,手有些抖。
这清心散确实不值钱,也就两三块灵砂,但这份眼力和这份没由来的善意,却比灵石更沉重。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掌柜的仁义。”汉子将清心散揣进怀里,那双总是闪烁不定的眼睛终于定住了,直直地看着张玄远,“既然掌柜的是懂行的,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我手里没有灵石买好丹药,但我有个方子,想问问掌柜的收不收。”
方子?
张玄远眉头微挑。
散修手里的方子,十有八九是些不入流的偏方,甚至是害人的邪术。
但看这汉子的架势,倒不像是要行骗。
“什么方子?”张玄远依旧不动声色。
汉子咬了咬牙,解下了腰间那个黄皮酒葫芦,重重地顿在柜台上。
“灵酒方子。”他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被风吹走,“虽不是什么能让人一步登天的琼浆玉液,但能温养经脉,缓缓化解丹毒。我这一身修为还能撑到现在没废,全靠这口酒吊着。”
张玄远原本敲击桌面的手指猛地停住了。
灵酒?
在修真界,灵酒和灵丹一样,都是紧俏货。
但灵酒的酿造周期长,对灵谷和水源的要求极高,一般的丹师根本不屑于去钻研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东西。
但对于现在的张家来说,丹药生意被其他势力挤兑得快要断气,若是能另辟蹊径……
张玄远的目光落在那只酒葫芦上。
葫芦嘴并未塞紧,随着汉子的动作,一丝极其微弱的醇香飘了出来。
那香味里没有寻常灵酒那种霸道的灵气冲击,反而带着一种温吞绵软的后劲,像是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抚过他敏锐的嗅觉神经。
这味道……有点意思。
张玄远没急着去拿葫芦,而是抬眼看向那汉子,
“空口无凭。”张玄远淡淡道,伸手拿过柜台上的一个粗瓷酒碗,往汉子面前一推,“是骡子是马,倒出来遛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