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给凡夫俗子听的。”张孟远没回头,烟袋锅子指了指脚边那垄黄芽草,声音随着晚风飘忽不定,“在外头,这叫洒水;在这儿,这叫‘喂饭’。”
老头蹲下身,指甲缝里塞满黑泥的手指轻轻拨开一片叶子,露出底下发白的根茎。
“黄芽草娇贵,卯时三刻要喝‘露水’,那得是灵气化雾,润而不湿;午时日头毒,得用‘如丝雨’,护住叶脉不焦;到了戌时,土里热气散了,才能浇大水透根。一天三变,错一个时辰,这草就敢死给你看。”
张玄远跟在后头,脚底板踩着松软的田埂,脑子里像是塞进了一团乱麻。
这就是修仙界的种地?
上辈子那是“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这辈子直接进化成“伺候祖宗”。
张孟远也不管他记没记住,起身继续往前挪,嘴里那杆烟枪也不闲着,嘟嘟囔囔地念叨着:“白玉参那是药田里的霸王,它喝水的时候,别的草要是敢抢,第二天准枯死。玉髓米最省心,但也最费神,抽穗的时候一天得过三遍灵力,少一遍,收成的时候米粒就是瘪的。”
老头每说一句,就在那特定的植株旁停一停,像是在交代后事,又像是在给自家的孩子托付家底。
那股子沉重感,比刚才那本阵法书还要压手。
这哪里是种地,分明是在走钢丝。
张玄远没插嘴,只是从怀里掏出个泛黄的小本子,借着最后一点天光,拿着炭笔飞快地记着。
字迹潦草,但记得很细。
“七伯,”张玄远停笔,抬头看了一眼这片在夜色中逐渐模糊的灵田,喉结滚了一下,“这《聚灵化雨决》,一般人多久能上手?”
张孟远瞥了他一眼,吧嗒了一口烟:“一般的三灵根,磨三个月能有个形,半年能控住火候。你这种五灵根……”他顿了顿,没往下说,只是摇了摇头,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资质差,亲和度就低,控制灵气就像是用筛子去舀水,事倍功半。
“一个月。”
少年人的声音不大,但在空旷的田野里显得格外脆生。
张孟远愣了一下,烟嘴差点戳到牙花子:“你说啥?”
“一个月,我把这《聚灵化雨决》练到小成,能接手这三十亩地的灌溉。”张玄远合上本子,眼神在昏暗中亮得吓人,那是饿狼看见肉时的光。
他没疯。
五灵根是废,但他神魂强。
重生带过来的两世灵魂叠加,让他对灵力的感知远超常人。
只要脑子跟得上,手就能跟得上。
更何况,不拼命不行,这地方没给他留慢慢磨蹭的时间。
“嘿,初生牛犊。”张孟远咧嘴笑了笑,那满脸的褶子都舒展开了,也不知是笑他狂妄,还是笑这股子久违的锐气,“行,你有这个心,老头子我就当你没吹牛。来,让你见见咱们这庄子的‘心’。”
两人穿过层层叠叠的灵田,来到田庄最北角的一个土坡下。
这里没什么草木,光秃秃的,只有一口用青石砌成的古井。
井口不大,也就磨盘粗细,井沿上刻满了繁复的云纹,因为年深日久,那些纹路里都长满了暗绿色的青苔。
张孟远的神情肃穆起来。
他把烟袋锅子别在腰间,双手在衣服上使劲蹭了蹭,这才走到井边的绞盘前。
“吱呀——吱呀——”
绞盘转动的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格外刺耳,像是某种古老巨兽的磨牙声。
绳索绷得笔直,显然底下的东西分量不轻。
过了足足半盏茶的功夫,一个黑乎乎的铁桶才终于冒出了井口。
那桶刚一上来,四周原本有些燥热的空气瞬间降了好几度。
一股子清冽到让人打哆嗦的水汽扑面而来,张玄远只觉得浑身三万六千个毛孔都在这一瞬间炸开了。
好浓的灵气!
这哪里是水,这分明就是液化的灵石!
“这就是灵井。”张孟远喘了口粗气,眼神复杂地盯着桶里那晃荡的幽蓝液体,“咱们张家能在芦山这鬼地方扎下根,全靠这口井。外头那些人想吞了咱们,图的也是这口井。”
老头伸手舀了一瓢,动作慢得像是那是易碎的琉璃。
他并没有直接浇在地上,而是走到旁边一株有些蔫头耷脑的高阶紫灵藤旁,手腕轻轻一抖。
那水并没有直接泼下去,而是被他用灵力包裹着,化作一条细细的水线,精准地沿着根部渗了进去。
肉眼可见的,那株原本快要枯死的紫灵藤,叶片瞬间舒展开来,紫莹莹的光芒一闪而过。
“这水,是命,也是催命符。”
张孟远把瓢扔回桶里,发出“咣当”一声脆响,打破了这诡异的宁静,“远小子,你摸摸看。”
张玄远走上前,深吸一口气,把手伸向那黑铁桶。
指尖触碰到水面的瞬间,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指尖直冲天灵盖,紧接着就是一阵酥麻的刺痛感,体内的灵力像是受了惊的兔子,不受控制地疯狂运转起来。
仅仅是一接触,停滞了许久的修为瓶颈竟然有了一丝松动。
张玄远猛地收回手,掌心一片通红,心脏狂跳不止。
怪不得。
怪不得家族要把这里捂得这么严实,怪不得七伯这一身伤病。
守着这口井,就是在守着一座金山,也是在守着一颗随时会炸的雷。
他看着那一桶幽蓝的井水,眼里的少年意气慢慢沉淀下来,变成了一种类似岩石般的坚硬。
“七伯,”张玄远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声音有些哑,却没了之前的稚嫩,“这井,以后我看着。只要我活着,谁也别想从这儿舀走一滴水。”
这不是豪言壮语,这是他在这一刻给自己画下的底线。
想要在这个吃人的世界活下去,想要查清楚老爹死的真相,他就必须得有根基。
这口井,就是他的根基。
张孟远看着他,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欣慰,像是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又像是看到了某种希望的火苗。
“好,有这股子劲儿就行。”
老头重新拿起烟袋,在鞋底磕了磕,却没有点火。
“光有狠劲儿没用,得有手艺。”
张孟远走到那株紫灵藤边,招手示意张玄远过去。
“看好了。这《聚灵化雨决》看着简单,其实全是巧劲。你想一个月上手,就得先把这里头的‘路子’给摸透了。这第一步,不是怎么聚水,而是怎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