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灵井山后山的那块石坪上,露水还没干透。
二十几个半大孩子规规矩矩地盘坐在蒲团上,年纪最大的不过十六七,最小的才刚满十岁。
他们大多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色道袍,一个个抻着脖子,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正前方的石台。
那里站着一个人,青衫磊落,腰间挂着个不起眼的黑陶坛子。
张玄远没急着开口。
他的目光从这些稚嫩的脸上扫过。
这些孩子大多瘦削,有些甚至面带菜色,那是家族衰败最直观的写照。
他认得那个坐在最前排的少年,叫张志远,练气三层,是这一辈里资质最好的苗子,此刻正紧紧攥着拳头,眼里全是那种要把天捅个窟窿的跃跃欲试。
“我知道你们想学什么。”
张玄远的声音不大,混着山间清冽的风,却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你们想学火球术,一颗火球砸过去,妖兽变成烤肉;想学金锐术,飞剑一出,千里取人头。是不是觉得那样才叫修仙,那样才威风?”
台下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骚动,几个胆大的孩子忍不住点了点头,脸上露出那种“难道不是吗”的困惑。
张玄远笑了,笑得有点冷。
他忽然毫无征兆地动了。
没有掐诀,没有念咒,身形就像是被狂风卷起的一片枯叶,毫无借力感地向后飘退。
“噌——!”
几乎就在他退开的同一瞬间,一道残影从他原本站立的位置掠过。
那是他刚刚祭出的一柄无刃木剑,速度快得带起了一阵尖锐的破空声,狠狠插在石台上,入石三分。
如果他刚才慢了半拍,这把木剑现在插的就是他的喉咙。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少年们瞪大了眼睛,甚至忘了呼吸。
那把还在微微颤动的木剑,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他们对于修仙所有美好的幻想上。
“这叫轻身术,最基础的一阶下品法术,甚至算不上入流。”
张玄远重新走回石台,伸手拔出木剑,随手扔在一边,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早上吃了什么,“但在西河坊那次,也就是你们听说的我‘运气好’捡回一条命的那次,我就是靠着这个不入流的法术,在三个练气后期的劫修手里活生生拖了一炷香的时间。”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如刀:“那一炷香里,我用了十八次轻身术,每一次都在赌命。赌他们预判错我的落点,赌那把擦着我头皮飞过去的法器会慢上一瞬。我没放一个火球,没出一剑,因为我知道,只要我停下来掐诀攻击,下一秒我就得死。”
台下的张志远脸色有些发白,紧攥的拳头不知何时松开了,手心里全是冷汗。
“修仙界不是话本小说,这里没有那么多反败为胜的热血故事。”张玄远走到石台边缘,蹲下身子,视线与这些少年平齐,“在这里,只有活人和死人。死了的天才,就是一堆烂肉;活着的废柴,才有机会变成老祖。”
他指了指自己的腿:“我现在要教你们的,不是怎么杀人,而是怎么跑。遇到打不过的,跑;遇到看不准的,跑;哪怕是看到天上掉馅饼,也要先跑出三丈远再回头看。”
“可是……十九叔祖……”张志远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声音有些发颤,却透着一股子倔强,“如果只练逃跑,那我们修炼是为了什么?难道以后遇事都要当缩头乌龟吗?我想学能保护家族的本事!”
“保护家族?”
张玄远看着这个满脸涨红的少年,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那时候他也觉得,只要手里的剑够快,就能护住想护的一切。
“你觉得什么是保护?”
张玄远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尘,“是你冲上去跟筑基修士拼命,被人一巴掌拍死,让家族少了一个未来的希望,还要再花一笔灵石给你买棺材?还是你能活着回来,把自己看到的、听到的带给家族,甚至在将来修为有成后再图报复?”
“记住,只有活着的人,才有资格谈尊严,谈守护。”
他没有再多说大道理,而是直接抬起手,指尖亮起一抹淡淡的青光。
“现在,所有人起立。今日只练一招——如何利用轻身术,在最短的时间内,变向三次。”
少年们面面相觑,那种原本期待着学习大威力法术的兴奋劲儿消退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压抑感。
但随着张玄远那句“开始”落下,没人敢怠慢,一个个笨拙地催动灵力,在石坪上跌跌撞撞地跑了起来。
张玄远站在一旁看着,偶尔出声指点两句。
虽然这些孩子的动作还很难看,有的甚至刚起步就左脚绊右脚摔了个狗吃屎,但他能看出来,那颗名为“生存”的种子,已经种下去了。
直到日上三竿,一个个少年累得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瘫倒在地上大口喘气。
张玄远这才点了点头,示意今日的授课结束。
看着少年们互相搀扶着离去的背影,张玄远眼底的严厉渐渐散去,浮起一层深深的疲惫。
他没告诉这些孩子,所谓的“西河坊死里逃生”,其实远比他说得更狼狈、更绝望。
那时候,他连回头看一眼同伴尸体的勇气都没有。
那种无力感,像是毒蛇一样时刻啃噬着他的心脏。
“轻身术……”张玄远低声呢喃了一句,转身看向身后那座云雾缭绕的主峰。
只靠跑,是跑不出一个未来的。轻身术能保命,却保不住命脉。
想要在这吃人的世道里真正站稳脚跟,光有腿还不够,还得有牙。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袖中那卷冰凉的竹简,那是他在整理十八姑遗物时,在角落里发现的一份残缺手札。
上面模模糊糊地记着一门早已失传的古怪法门,名字透着股邪气,叫“燃血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