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玄远嘴角的笑意就没下去过。
哪怕是那张记载着“神医”消息的拜帖被他在手里攥得皱皱巴巴,边缘都起了毛刺,他还是忍不住一遍遍用拇指摩挲着那个陌生的名字——“回春圣手”孙淼。
这四个字,对他而言,比刚到手的筑基丹还要沉几分。
青禅的神魂受损是悬在张家头顶的一把钝刀,也是扎在他心口的一根刺。
自从当年那场变故后,那个惊才绝艳的族妹就成了如今这副浑浑噩噩的模样,有时候连人都不认得,只会对着空气发呆。
如今这道光缝虽然窄,却让他看见了把这根刺拔出来的希望。
“收拾收拾,咱们明天就走。”
张玄远推开那扇半掩的木门,屋里的光线有些暗,空气中飘着淡淡的安神香味道。
青禅正坐在窗边,手里捏着一只用草编的蚂蚱,那是前些日子族里小孩送她的。
听到张玄远的声音,她只是微微侧了侧头,动作慢得像是一个生锈的木偶。
“走?”她轻声重复了一个字,声音有些飘忽,视线越过张玄远的肩膀,落在了窗外那座黑黢黢的远山上。
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有几只归巢的寒鸦在盘旋。
“去青玄宗辖下的枫叶坊,那个孙神医就在那边云游。”张玄远走到她身边,蹲下身子,视线与她平齐,语气里带着几分像是哄小孩的轻快,“听说那边有一种叫‘醉枫’的红叶,落下时像火烧云一样,你以前不是总念叨着想看吗?”
青禅的手指紧了紧,草蚂蚱的一条腿被她无意识地折断了。
她没接话,只是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这种希望,她在过去几年里听过太多次了。
每一次都是满怀期待地去,最后却是抱着更加破碎的失望回来。
久而久之,她学会了不抱希望。
因为没有希望,就不会有那种从云端跌落泥潭的痛楚。
“这次不一样。”张玄远看出了她的抗拒,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瘦削的肩膀。
掌心下的骨头有些硌手,让他心里莫名一抽。
“这次咱们不求人,咱们带足了诊金去。”他站起身,语气变得坚定起来,“若是那孙神医治不好,我就去翻遍青玄宗的藏书阁;若是青玄宗没有办法,我就带你去中州。”
青禅终于抬起头,那双原本应该灵动如水的眸子里,此刻却像是一潭死水,倒映着张玄远那张有些急切的脸。
良久,她才极轻极轻地点了点头:“好。”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
灵田边的晨雾还没散尽,张玄远就已经站在了田埂上。
“七伯,这片玄幽草是关键,记住,每日午时三刻一定要用‘化雨术’浇灌一次,水里要掺三钱灵泉水,不能多也不能少。”
张玄远手里拿着一块玉简,一边说一边往里刻录着注意事项,语速极快,却条理清晰,“那只蜂王虽然被阵法困住了,但也不能掉以轻心。每日喂食的花粉里,记得掺入我留下的‘安魂散’,先磨磨它的性子。”
张孟远跟在他身后,手里拿着个小本子记得满头大汗,连连点头:“远少爷放心,老头子我晓得轻重。这可是咱们张家的聚宝盆,我就是拼了这把老骨头也会看好。”
“别拼命,命比钱贵。”
张玄远把玉简塞进老人手里,又从储物袋里摸出一叠厚厚的防御符箓,“这些留给看守阵法的族人。若是有变故,第一时间发传讯符,然后……跑。”
他说那个“跑”字的时候,没有任何犹豫。
活着才有输出,这是他两世为人的信条。
交代完最后一句,张玄远转身走向站在路口的青禅。
她穿着一身素净的青布长裙,背着一个小包裹,安静得像是一株长在路边的野草。
“走吧。”
张玄远没有御剑。
一来是带着神魂不稳的青禅御剑风险太大,二来是为了省灵力。
这一路要去青玄宗的地界,得穿过两个郡,路途遥远且不说,中间还隔着几片不太平的荒原。
两人就这样徒步踏上了旅程。
起初的路还算好走,是官道。
但随着逐渐远离家族势力范围,路就开始变得崎岖难行。
一个月后。
初冬的风像是带着倒刺的鞭子,抽在脸上生疼。
张玄远停下脚步,把水囊递给身后的青禅。
“歇会儿。”
这一路走来,比他预想的还要艰难。
为了避开几伙流窜的劫修,他们不得不绕远路钻深山老林。
身上的干粮早就吃完了,就连随身带的灵米也在前天彻底告罄。
青禅接过水囊抿了一口,干裂的嘴唇终于有了点血色。
她这一路没喊过一声累,也没说过一句话,只是默默地跟在张玄远身后,踩着他的脚印往前走。
这种沉默,比抱怨更让人揪心。
张玄远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一张地图。
那是张家祖上传下来的老古董,上面的墨迹都有些晕开了。
他手指在图上比划了一下,眉头微微舒展开。
“再翻过前面这座山头,应该就是枫叶坊的地界了。”
他收起地图,看着远处那片被夕阳染得通红的山林,仿佛已经能闻到坊市里那种混杂着灵药、铁器和烟火气的特有味道。
那里有补给,有消息,也有那个能救命的孙神医。
但愿这回,别再是一场空欢喜。
张玄远紧了紧背上的行囊,回头看了一眼青禅,从腰间解下一枚传讯符。
灵力灌注,符纸微微亮起,化作一道不起眼的流光,朝着山那边的坊市飞去。
那是给驻守在枫叶坊的家族旧识打个招呼,也是一种试探——毕竟,一个外来的筑基修士如果不声不响地闯进去,很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在这修真界,礼多人不怪,但若是没了礼数,那可能就要丢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