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箸在女子纤白的指间微微发颤,未及剥壳的虾悬在箸尖摇摇欲坠。她抬起湿润的睫毛,正撞见对面男子举箸凝滞的模样。他怔怔望着她瓷白面颊上突然漫开的红晕,四目相对的刹那,春风里飘散的柳絮忽然在记忆里纷扬,纷乱的思绪同时掠过两人心头。分明是朝思暮想的容颜,书生却怎么也想不起这个名字。任凭女子如何搜寻,亦始终拼凑不出这张似曾相识的面容。
书生轮廓分明的下颌线在烛光里镀着柔光,女子听见自己胸腔里振翅欲飞的悸动。这分明是梦里反复勾勒的眉眼,刹那间让她想起每个辗转反侧的夜里描摹过的模样。是她踏碎星河也要奔赴的相遇……
此刻他就像从所有绮梦里走出来那般真实,带着穿越山海的风尘气息。甚至肩头还沾着远方的风霜,猜想那定是他穿越了无数的清晨与黄昏所留下的印记。
他蹙眉翻检记忆的卷轴,书页般的记忆在书生脑海中沙沙翻动,泛黄的纸页间却始终寻不到关于她的只言片语。更寻不到关于她的章节。此刻胸腔里那只雀鸟突然开始扑棱棱地撞,震得他耳膜生疼。
唯有心底涌动的暖意提醒着:眼前这个白衣胜雪的女子,或许曾在江南某个烟雨天里感慨过:为何我们每次重逢总是在烟雨中……他忽然想伸手拂去她眉间看不见的忧愁,就像拂去一本被岁月磨损又蒙尘的珍贵典籍。
但某个沉在心底的声音正嘶喊着,说这个白衣姑娘曾为他守候过无数个黑夜。这种没来由的笃定让他喉头发紧,恍惚间竟想伸手拭去她眼尾并不存在的泪光。
他们之间横亘着整片星空的孤寂。虾仁凝着油光渐渐冷却,跑堂的吆喝声像隔了层琉璃。他忽然觉得这场相遇像被命运恶意调慢的更鼓——那些本该在春天绽放的故事,偏偏被推迟到深秋才开场。
几碟小菜凝着油花,跑堂添了三次茶水。整个世界都在他们胶着的视线里淡去,只剩下瞳孔中映出的彼此。那目光烫得惊人,仿佛要把错过的千百个晨昏都烧熔在这顷刻间。
她在男子的眸光中看见了自己曾破碎的倒影。那些结痂的伤痕仿佛突然都变成了最原始的初见模样,哽在喉头又化作热流涌向眼眶。此刻二人多像两个伤痕累累的武士,想互相展示铠甲下的旧伤,又怕唐突了这场唯美的初遇——亦或是唯恐冒昧了久别后的重逢……
虽是跨越时空,但这场邂逅终究是美得令人窒息。他们隔着餐桌静静对望,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几碟凉透的菜肴在桌上沉默,伙计的招呼声消散在空气里。此刻的凝望像经过精确计算的星轨,明明初遇却偏偏恰似久别重逢,陌生又熟悉得叫人心尖发疼。
或许命运早将他们的红线捻成解不开的结,剪不断,仿佛坠入万尘空;理还乱,浮云但填愁外愁。那些错过的年岁化作陈酿,此刻正从对视的裂缝里渗出醇香。女子看见他眼底映着的是——自己依然年少美丽如初的倒影,忽然明白了何为与君初相识,却犹如故人归。而男子在她轻颤的瞳孔里,读懂了所有未曾出口的守望……
这场意外的相遇始于一场令人啼笑皆非的误会。书生模样的男子在女子秋水般的眼眸注视下,虽为她的容颜所惊艳,却仍保持着读书人特有的矜持。他凝视着这张陌生又莫名熟悉的容颜,内心泛起涟漪,却用理智将悸动悄然压下。
书生突然惊觉自己竟因在桥上失神而坐错了位置,更荒唐的是,他正为素不相识的女子剥着虾。还冒失地递了过去……女子顿时面红耳赤。直到书生慌乱中放下竹箸,涨红着脸深施一礼:小生传林见过姑娘,方才多有冒犯......话到一半,他猛地僵住了——自己真的叫传林吗?
脑海中似有另一个名字呼之欲出,却始终想不起来。只得窘迫又困惑地继续道:还望姑娘海涵...
女子这才回过神来,她先是被这位桥上偶遇的公子突然出现在自己桌前惊得不知所措。此刻如梦初醒,她慌乱起身扶起传林,随即正色盈盈一拜:小女子晨曦,见过传林公子。当听到晨曦二字时,传林眉头微蹙——随即喃喃自语重复晨曦这个名字:晨曦…晨曦……这名字...好生熟悉……
女子双颊绯红,低头轻声道:公子莫非听过小女子的名字?传林苦恼地摇头:总觉得耳熟,偏生想不起来......晨曦闻言抿嘴浅笑,眼波中流转着诉不尽的柔情。眼角眉梢都透着万千欢喜……
两人都未察觉彼此内心的波澜。正当气氛微妙之际,掌柜匆匆赶来致歉:二位客官,新来的伙计闹了误会...实在对不住,顺着掌柜的手指示意,他们惊讶地发现桌上每道菜都是双份。更巧的是,两人点的四样菜肴竟完全一致,连顺序都不差分毫......
这个惊人的巧合,犹如一道闪电,劈开了两颗心之间的陌生,竟不约而同地颤动起来。
二人向掌柜道谢后,目光便再难从对方身上移开。晨曦脸颊微红,轻声问道:公子也偏爱这几道菜?传林喉结滚动,声音略显干涩:正是...没想到姑娘口味与我这般相似。他忽然轻咳两声,脱口而出:这般巧合,莫非是天赐的缘分?不如...我们一同用餐可好?话一出口又觉唐突,忙补充道:菜快凉了,姑娘请先用。
话刚说完,传林暗自诧异:自己素来恪守礼教,怎会说出这等孟浪之语?今日又怎会如此失态?正自懊恼疑惑间,却见晨曦眼波流转,柔声道:公子不必拘礼。说罢竟将他刚剥好的虾仁夹起送入口中。传林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这位端庄的姑娘会不避嫌隙——她竟不嫌自己手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