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昏睡了多久,真涯子只觉口干舌燥喉间如火灼烧。恍惚间,隐约嗅到一缕幽香若有似无地飘来,似清泉浸润干涸的心田。又如饮甘露,混沌的意识渐渐清明。他竭力挣扎着想要睁开双眼,却似有千钧重压——体内肆虐的火莲之印反噬所阻——奇经八脉中翻涌的痛楚如万蚁噬髓,连茫茫雪原的刺骨寒意都相形见绌。就在意识即将溃散之际,那缕幽香却化作救命稻草,将他从深渊边缘缓缓拉回……
正当痛楚即将吞噬神智之际,那缕幽香忽然变得真切。月华如水倾泻,雕花木门吱呀轻启,伴着金铃脆响,一袭白衣踏着碎玉般的月光而来,飘然而入。轻纱广袖随风舒卷,宛如九天仙子谪落凡尘。她足尖点过之处,绯红花瓣在薄雾中与青丝共舞。最是那双星辰璀璨般的眼眸处,顾盼生辉间,眼尾微扬藏着无尽的灵慧。当真是眸含秋水藏星辰……
四目相对的刹那,两人俱是一怔。真涯子强撑病体暗自戒备:夤夜现身如此绝色女子,岂非妖魅?却未察觉自己正卧在人家闺阁的锦衾之中。少女眸中讶色一闪而过,樱唇轻启时,清泉般的嗓音似融雪初化的山涧淌过耳畔:公子醒了?可觉舒坦些了?
这声音入耳,竟如甘霖浇熄体内灼痛。真涯子怔怔望着她云鬓间垂落的青丝,忽见案头药盏尚余残汁,方才恍悟——,屋内陈设雅致,熏香袅袅,哪还是冰天雪地?
原是眼前人采药相救。少女已执起青瓷,纤指映着茶汤更显莹白:雪原寒重,饮盏茉莉香片暖暖脏腑罢。
他怔怔望着眼前人,忽觉经脉中的灼痛竟消减大半。那眉目间的温柔,似曾相识之感,恍若故人。姑娘救命之恩...话音未落,忽见窗棂映出她侧脸轮廓——竟与若曦有七分神似!氤氲茶雾中,真涯子恍惚看见那年烟雨江南,和风细雨里,也有人这般为他斟过一盏……
真涯子蓦地想起命若飘萍的若曦。眼前人分明是不同的——她眼角藏着狡黠,眉梢挂着灵动,连递茶时腕间金钏的轻响都透着生气。他接过茶盏苦笑:姑娘大恩,真某没齿难忘。只是这残躯遭火莲反噬,恐怕......
公子且宽心。少女忽然凑近,发间木樨香扑面而来,家父留下的《怜玉诀》,专克这等火毒。月光在她睫毛投下蝶翼般的影,眸中星辉比窗外银河更亮三分。
女子莞尔一笑,眼波流转间轻声道:公子何须多礼?岁月匆匆,转眼已是两百载春秋。当年家父蒙您搭救,今日终得机缘相报。这份恩情小女子始终铭记于心。她略作停顿,声音愈发轻柔,朱唇轻启:既见恩公,不敢相欺。小女子实乃青丘狐族。那年家父酒后不慎落入猎户陷阱,幸得公子仁心相救......
真涯子闻言如遭雷击,他喉结滚动数次,半晌才挤出嘶哑的声音:那此处......
此处乃妖族地界。女子柔声答道,月光为她镀上一层朦胧光晕。
姑娘莫要取笑,在下何曾救过令尊?况且两百年前?实不相瞒,在下今年方过二十六岁!
女子掩唇轻笑,眼波流转:恩公唤我菲菲便好。小女子不敢妄言,确是两百年前恩公前世善举。今生您虽不记得,我族却世代铭记。她素手轻抬,指向西墙——
只见紫檀神龛悬于金樽之间,但见烛影摇红,青烟袅袅。龛中画像栩栩如生,赫然是真涯子模样。他心头剧震,恍惚间似见时光长河奔涌而过。前世种种虽已湮灭,却在他人生命中刻下如此深刻的印记。
真涯子心头剧震,画中人身着青衿,模样却与自己分毫不差。两百载光阴竟在轮回中悄然流逝,这等因果令他指尖发凉。正恍惚间,忽闻幽兰吐息:当年家父醉坠猎户陷阱,多亏恩公......
难怪初见这姑娘便觉眼熟......真涯子喃喃自语。月光透过雕花窗棂,菲菲月下盈盈而立,前日家父在拜月井窥见恩公穿越虚空而来,身受重伤跌落极北雪原。菲菲声音渐低,见您负伤昏迷,家父即刻亲自将您接回,因要事在身未能......
话音未落,她忽然面色庄重屈膝欲拜,真涯子急忙搀扶,触到她冰凉指尖时,一段陌生记忆突然闪现:风雪夜,白狐前爪被捕兽夹所困,青年书生俯身相救......
正说话间,门外传来轻叩之声。菲菲柔声道:恩公已醒,请进吧。只见一位明眸皓齿的女子款步入内,那双秋水般的眸子不住打量着真涯子,眼中满是惊喜,仿佛终于得见传说中的恩人。
女子盈盈下拜:恩公在上,小女子胡雪拜见。真涯子连忙搀起:两位姑娘不必多礼。前尘往事不过举手之劳,今生相遇即是缘分。还望转告同族,切莫再行大礼,否则在下实在惶恐。
菲菲闻言欲言又止,真涯子见状拱手道:既如此,在下告辞便是。菲菲慌忙改口:恩公且慢!我们自当遵从恩公心意。转头对胡雪道:往后便将这份恩情铭记于心便好......
恩公重伤初愈,又穿越虚空而来,想必腹中空空。菲菲转向胡雪温言道,雪儿,快去准备酒菜。胡雪应声退下,临行前却神色迟疑。菲菲会意,轻声道:恩公稍歇,我们去去就来。
待二人退出房门后,胡雪神色凝重地拉住菲菲低语:姐姐有所不知,老爷此行恐怕......声音渐远,只隐约听得姓灰的和白老太太等字眼。这番耳语虽轻,却一字不落地传入真涯子耳中。
他心下了然:难怪那胡雪欲言又止,原是怕他忧心劳神。以真涯子的阅历,当即明白必是菲菲之父突遇要事。若非十万火急,青丘狐族断不会怠慢这位两百年前的恩人。至于胡雪提及的白老太太与灰姓之人,想必与此事脱不了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