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雄信清楚的看到,兄长脸上的惊愕、不解、还有瞬间凝固的担忧,如同烙印般刻在单雄信的视网膜上。
那喷涌而出的热血,染红了兄长的战袍,也染红了单雄信的世界。
画面猛地一转!不再是尘封的过去,而是……仿佛是未来的景象?!
长安城,巍峨高耸的宫墙,巨大的玄武门。
他“看到”了:太子李建成捂着喷涌着滚烫鲜血的咽喉,满脸的难以置信与不甘,魁梧的身躯如同被伐倒的大树,沉重地栽倒在冰冷的宫门石板上,溅起一片血花。
齐王李元吉,那个性情暴戾的年轻人,被尉迟恭手中那根沉重的钢鞭,狠狠抽碎了大半个天灵盖,红的白的,四散飞溅,死状凄惨无比。
浑身浴血、杀气冲霄的李世民,踩着兄长和弟弟尚未冷却的尸体,踏着由至亲骨肉铺就的血路,一步步登上玄武门高大的城楼。
在他身后,玄甲铁骑如同来自地狱的魔神,发出震天动地的咆哮。
那咆哮声汇聚成恐怖的声浪,震得单雄信耳膜刺痛欲裂,心神几乎失守。
那冲天的煞气,仿佛连天空都被染成了暗红色!
幻象来得快,去得更快。
当幻境如同潮水般退去,单雄信猛地瞪大双眼,剧烈地喘息着,额头青筋暴跳。
冷汗混合着雨水涔涔而下,浸湿了鬓角时,四周的景象已然恢复了洛阳雨夜的阴冷潮湿。
逸长生依旧蹲在他面前,仿佛从未移动过分毫,正慢条斯理地将那几枚排成“泽火革”卦象的铜钱,一枚一枚,深深地嵌入脚下湿滑的青石板缝隙之中。
铜钱与石板的摩擦声,在这寂静的雨夜里格外刺耳。
“如何?”逸长生抬起头,目光深邃如夜空,平静地注视着单雄信剧烈起伏的胸膛和那双因幻象冲击而布满血丝、惊魂未定的眼睛。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清晰地传入单雄信耳中,如同恶鬼的低语。
“在王世充的麾下,你不过是一柄供其驱使的利刃,别说亲手报仇,你甚至连李渊的面,恐怕都难以见到。
洛阳一破,李渊远在长安深宫,你待如何?但若是在秦王李世民的帐中——”
逸长生说到这里,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伸出右手食指,指尖萦绕着若有若无的氤氲之气,如同毒蛇的信子,缓缓点向单雄信因为激动和震惊而微微颤抖的眉心。
“你便有可能凭借赫赫战功,一步步接近那权力核心。
你便能亲手,用你这柄金顶枣阳槊槊,捅穿李渊那几个儿子的胸膛。
看着他们——尤其是那个下令放箭的李渊——从云端跌落,在绝望中哀嚎。
这份亲手复仇的快意,难道不比在王世充这里做个困兽,最终随他一起覆灭,要好上千百倍?”
他的话语如同冰锥,带着彻骨的寒意和赤裸裸的诱惑,精准地刺入了单雄信心中那最黑暗、最炽热的角落,将那名为“复仇”的火焰彻底点燃、引爆!
“呃……”单雄信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巨大的震撼、刻骨的仇恨、以及对逸长生所描绘那血腥画面的强烈渴望,如同三股汹涌的洪流,在他胸腔内猛烈地冲撞、激荡。
他紧握的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刺痛却无法缓解内心的狂澜。
他怀抱着的那份对兄长无尽的愧疚与思念,此刻被这复仇的许诺彻底引爆,转化为一种毁灭性的力量。
巨大的酒坛再也无法承受他内心的激荡。
“哐当!”一声巨响,从他无意识松开的双手中滑落,重重砸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
酒坛瞬间四分五裂,残余的酒液混合着雨水四处流淌,散发出浓烈刺鼻的气味。
浑浊的雨水中,倒映出他此刻因为内心剧烈冲突而扭曲得近乎狰狞的面容。
然而,一个沉重的名字如同冰冷的枷锁,瞬间勒紧了他那颗被复仇火焰灼烧的心脏。
“可……可是我妻子……”单雄信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带着巨大的挣扎与痛苦。
“我妻子……她是王世充的嫡女啊!”
这是他无法回避的亲情羁绊,是横亘在他复仇之路上一座沉重的大山。
他爱他的妻子,更疼惜年幼的女儿,这份责任和情感,让他无法轻易斩断与王世充的联系。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逸长生,想从这个神秘莫测的道士脸上找到一丝破绽或答案。
“所以,”逸长生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提起此事,脸上没有任何意外,反而露出一丝尽在掌握的淡然笑容。
他慢悠悠地从袖中摸出一个做工精致、用金线绣着云纹的锦囊,随意地抛向单雄信。锦囊落在单雄信脚边的积水中,溅起几滴水花。
“贫道今夜,才特意来,先找你那位好妹夫,罗成。”
逸长生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却又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意味。
“令妹单冰冰,此刻应该已在北邙山接应秦琼的路上了。你若是犹豫不决——”他话锋陡然一转,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锋!
就在单雄信心神被“罗成”、“单冰冰”、“秦琼”这几个名字所震动的瞬间,逸长生并指如剑。
动作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一道细微却凌厉到极致的剑气无声无息地掠过。
“嗤——”
一缕夹杂着几丝灰白的鬓发,应声而断,从单雄信的额角飘落下来,无声地掉在浑浊的积水里。
逸长生手指一勾,那缕断发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轻盈地飞入他的掌心。
他捏着这缕头发,在单雄信惊怒交加的目光注视下,慢条斯理地将其卷好,然后,轻轻放入了那个刚刚抛出的锦囊之中。
他抬起眼,看着脸色剧变、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的单雄信,语气平淡得如同在谈论天气,却吐露出最冰冷、最残酷的威胁。
“这截头发,很快就会出现在你妻子——也就是王世充爱女的妆奁里。至于王世充……”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满意地看到单雄信瞳孔骤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