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海天相接处泛起一片鱼肚白,很快又被一层薄薄的、带着咸湿水汽的灰霭所笼罩。
海浪,这永不知疲倦的信使,裹挟着大洋深处特有的、浓烈到几乎凝成实质的咸腥气息。
一波又一波,不知疲倦地噬咬着岸边嶙峋的墨色礁石,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哗——哗——”声。
溅起的水沫如同碎玉,在微光中闪烁一瞬,又迅速被下一波浪潮吞没。
逸长生卓然立于简陋木船的船头。
他一身半旧的青布道袍,此刻被强劲的海风鼓荡着,衣袂翻飞,猎猎作响,恍如一只欲乘风归去的孤鹤。
他的目光穿透渐散的薄雾,投向远方那座若隐若现的岛屿轮廓。
那便是传说中的侠客岛,蛰伏于东海波涛深处的神秘之地,此刻在晨雾的掩映下,如同一条沉睡的洪荒巨兽,只显露出它背脊上错落起伏的暗影——
那是无数人工开凿的石室,沉默地诉说着时光的秘密与武道的执着。
他的意念最终定格在远方山洞中石壁上那些模糊的痕迹——传说中的蝌蚪文。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悬挂的一串古旧铜钱,那些钱币非金非铁,色泽暗沉,边缘被打磨得圆润光滑,每一枚上都刻着繁复难辨、似符似咒的阴阳符文。
此刻,这些看似寻常的钱币,竟在晦暗的光线下泛着一种极其幽微、近乎冰冷的微光,仿佛与那岛上的秘密产生了某种无声的共鸣。
“腊八粥配太玄经……”逸长生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带着玩味的弧度,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海风与浪涛的低吼,
“这岛主,倒真是深谙‘奇货可居’的道理,做得好一手‘买椟还珠’的买卖。只是不知,这‘椟’中之‘珠’,是福是祸?”
船身随着海浪轻轻摇晃。
黄蓉正倚在船舷边,手里拿着一根红艳艳的糖葫芦,贝齿轻咬,酸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
听到逸长生的话,她乌溜溜的大眼睛转了转,发间那几朵精巧的珠花随着海风的轻拂微微颤动,折射着晨曦的微光。
她咽下口中的果肉,凑近逸长生身旁,带着少女特有的娇憨与好奇问道:“道长,岛上的腊八粥,当真像传说中那般神异,喝了就能让人白日飞升,立地成仙么?”
不愧是聪明人,言语间,对那传说中的“仙缘”既向往又存着几分天然的警惕。
郭靖紧随其后,怀里稳稳当当地抱着一个大酒坛子,坛口封泥严实。
他生性朴实敦厚,脸上此刻洋溢着纯粹的向往与期待,憨厚地点头附和道:“是啊,道长。你说这侠客岛的腊八粥乃是武林奇珍,喝上一碗,便能顿悟武道真谛,功力大进。……我也真想尝尝看。”
他看向逸长生的眼神里充满了信任,仿佛只要逸长生点头,那粥便是天底下最珍贵的宝物。
就在这时,码头方向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两位老者联袂而来。
为首者正是龙岛主,一身洗得发白的灰布长袍,手持一根色泽温润的竹杖,面容清癯,眼神深邃,仿佛蕴藏着星辰大海,开阖之间隐有星芒流转,气度雍容。
他身旁的木岛主气质更为沉静,如同古井深潭。
龙岛主步履从容,行至近前,目光在逸长生身上停留片刻,脸上浮现出温和的笑意,微微欠身,竹杖轻点地面,声音清朗而富有穿透力。
“先生不远万里,涉海而来,侠客岛蓬荜生辉,老朽有失远迎,还望海涵。”
他抬手一挥,身后几名身着简朴布衣的侍从立刻躬身捧出数个青玉雕琢的碗盏。
碗壁剔透,内中所盛之物却呈现出一种极不协调的、浓稠如墨的色泽,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随之弥漫开来——
那并非食物的香气,更像是数十种药材、毒虫、奇花异草混合熬煮后,再经秘法炼制的诡异药香,浓郁得化不开。
诡异的味道钻入鼻腔,直冲脑海,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诱惑与警告。
“此乃岛中特酿的腊八粥,请诸位品鉴。”
龙岛主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近乎讨好的邀请意味,想来张三李四已经用秘法知会过了这两位岛主。
巫行云站在稍远处,她久历江湖,经验老辣。
那诡异的药香刚一飘来,她鼻翼便微微翕动,眼中精光一闪即逝。
根本无需他人劝说或示范,在逸长生首肯之后,她一步上前,毫不犹豫地端起一碗。
如同饮烈酒般,仰头“咕咚咕咚”几大口,便将那浓稠如墨的粥液尽数灌入腹中。
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显露出对自身根基的绝对自信以及对逸长生判断的信任。
黄蓉的反应则截然不同。
那气味让她小巧的琼鼻立刻皱了起来,她下意识地捏住鼻子,连连后退几步。
脸上露出嫌恶之色,清脆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抗拒。
“呕…这…这粥的味道……怎么如此古怪?闻着就呛人!
莫不是……莫不是用那些五毒蛊虫熬煮出来的?”她对毒物的敏感让她本能地感到不安。
郭靖却是个实心眼。他见巫行云喝得干脆,又想起逸长生和江湖上的传说,心中对那“涨功力”的渴望压倒了对气味的不适。
他憨厚地笑了笑,对黄蓉道:“蓉儿,你看,道长都说了是好东西,巫前辈也喝了,定能涨功力的……”
话音未落,他已学着巫行云的样子,端起一碗粥,毫不犹豫地仰头,喉结滚动,“咕噜噜”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
粥液甫一入腹,异变陡生。
只见郭靖周身猛地一震,宽松的衣袍瞬间鼓胀,仿佛有无形气劲向外喷涌。
紧接着,一声若有若无、却充满威严的龙吟自他体内响起。
在他身后,一道模糊而凝练的金色龙形虚影骤然腾起,虽只一瞬,却威势凛然,睥睨四方。正是他苦修多年、已臻化境的降龙十八掌之真意显化。
他那原本就雄浑刚猛的内力,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轰然沸腾,在经脉中奔腾咆哮,节节攀升。
一股远超之前的气息从他身上爆发出来,罡气外放,凝如实质,空气都为之扭曲。
他双目圆睁,精光四射,脸上满是不可思议的狂喜——就在这瞬息之间,他竟然冲破了困扰多时的关隘,一步踏入了宗师境界的巅峰,稳稳站在了九层之境。
说是一步登天也不为过。
碗中残存的几滴墨色粥液,顺着他的嘴角滑落,滴在甲板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似乎也在为这奇迹作证。
阿飞依旧抱着他那柄形式奇古、剑鞘斑驳的无护手的长剑,独自一人立在船舷的阴影里,眼巴巴的看着这一切。
他突破不久,想着先稳固根基,这些机缘还是让给同伴为好。
然而,逸长生动了。
他的动作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上一瞬还在船头与龙岛主寒暄,下一瞬,身影已如鬼魅般出现在阿飞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