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帅府被一层喜庆的红笼罩着。红灯笼从大门一直挂到内院,连枇杷树枝上都系着红绸带,风一吹,满院的红影晃动,倒像是把战场上的硝烟都染成了暖色调。
裴言知站在镜前,副官正给他系礼服的领结。黑色的燕尾服衬得他肩宽腰窄,平日里总带着戾气的眉眼,此刻竟柔和得像被晨露洗过。镜中映出他颈间的红绳,下面坠着枚小小的银质平安符——是温予宁绣的那只,针脚歪歪扭扭,他却贴身戴了三个月。
“少帅,领带歪了。”副官的手刚碰到领结,就被裴言知抬手拦住。
“我自己来。”他的指尖有些发颤,系了三次才系好。窗外传来卫兵整齐的脚步声,是迎亲的队伍在集合。按规矩,少帅成婚不必亲自去接,但他昨夜拍着桌子下令:“备最好的马车,带最齐的仪仗,我要亲自去温府。”
裴母走进来时,正看见儿子对着镜子发呆,鬓角的碎发被他用发胶仔细固定好,连平日里从不离身的军靴都换成了崭新的黑皮鞋,鞋面上能映出人影。
“这孩子,”裴母笑着摇头,递过一枚玉佩,“你外祖父传下来的,给宁宁戴上。”她看着儿子小心翼翼地把玉佩放进丝绒盒子里,忽然想起他小时候,第一次上战场前也是这样,把母亲给的平安符攥得紧紧的。
“娘,”裴言知忽然开口,声音有点不自然,“马车装饰好了吗?我让他们在车辕上雕的枇杷花,雕得像不像?”
“像,像极了。”裴母拍了拍他的背,“当年你爹娶我时,就用了辆普通马车,哪有你这般讲究。”
正说着,外面传来鞭炮声。裴言知走到窗边,看见迎亲的队伍已经排到了街口,十二匹白马拉着的鎏金马车格外惹眼,车帘上绣着百子千孙图,是他让人请苏州最好的绣娘赶制的。
“少帅,吉时到了。”副官在门外禀报。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时,眼底的温柔被一层不易察觉的紧张取代。这是他第一次如此郑重地期待一件事,比打赢任何一场仗都要让人心跳加速。
迎亲的队伍穿过街道时,整个城都轰动了。百姓们挤在街边,看着那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前面是骑着高头大马的裴言知,他穿着笔挺的礼服,脸上竟带着浅淡的笑意,与平日里那个冷着脸巡视街道的少帅判若两人。
“那真是少帅?”有刚搬来的商户小声问,“听说他杀人不眨眼,怎么看着……像个要去见心上人的毛头小子?”
旁边的老人啐了一口:“别乱说!少帅对温小姐上心着呢,前几日还亲自去街角买豆浆油条,说是温小姐爱吃。”
队伍走到温府门口时,鞭炮声更响了。裴言知翻身下马,动作利落得像在战场上跃过战壕,却在踏上温府台阶时,脚步慢了半拍。门内传来丫鬟们的哄笑声,是在闹新郎。
“少帅,想娶我们家小姐,得先过三关!”苏洛的声音清亮,带着点戏谑。
裴言知站在门外,声音里听不出不耐烦,反而带着笑意:“说吧,哪三关?”
“第一关,背出小姐的生辰八字!”
他想都没想就答:“光绪三十年三月初六寅时,对吗?”这是他第一次问张大夫她的脉相时,特意记下来的。
门内一阵骚动,随即苏洛又喊:“第二关,说出小姐最喜欢的三样东西!”
“枇杷花,街角的豆浆油条,还有……”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我亲手雕的兔子玉佩。”
这次门内的笑声更大了。温明诚推门出来,对着他拱手:“算你过关,进来吧。”
裴言知走进内院时,正看见温予宁坐在窗边。她穿着件大红的嫁衣,凤冠霞帔衬得她皮肤雪白,鬓边插着那支赤金镶玉簪子,是裴母给的见面礼。听见脚步声,她转过头,眼底的羞怯像被春风拂过的桃花,瞬间漫了开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裴言知忽然忘了该说什么。他走过无数次枪林弹雨,面对过最凶狠的敌人,却在此时被她一眼看得心跳失序。
“傻站着干什么?”温予宁的声音细若蚊蚋,指尖绞着嫁衣的衣角。
他这才走上前,半蹲在她面前,与她平视。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的凤冠上,碎金般的光晃得人睁不开眼,他却只看得见她眼里的自己。
“宁宁,”他拿起那枚玉佩,轻轻系在她的腰间,“准备好了吗?”
她点头时,鬓边的流苏轻轻晃动,扫过他的手背,带着点微麻的痒意。他想起第一次见她,是在父亲的寿宴上,她穿着件水绿色的旗袍,安静地坐在角落,像株易碎的栀子花。那时他从没想过,这个让他觉得“麻烦”的娇小姐,会成为他此生唯一想捧在手心的人。
迎亲的马车驶回帅府时,街上的人更多了。有胆大的姑娘掀开轿帘一角,看见少帅正小心翼翼地扶着温予宁下车,他的手始终护着她的腰,生怕她被门槛绊到。这一幕让不少人咋舌——谁不知道裴言知的手是握枪的,能瞬间扣动扳机取人首级,此刻却轻柔得像在托着易碎的琉璃。
拜堂时,裴父看着儿子红着眼眶的样子,难得没板着脸。当司仪喊“夫妻对拜”时,裴言知弯腰的幅度格外大,几乎要弯成九十度。温予宁抬头时,正好撞见他眼底的笑意,像藏了整片星空。
入洞房后,裴言知亲手为她掀开盖头。红布落下的瞬间,他忽然低笑出声。
“笑什么?”温予宁嗔怪地看他,脸颊红得像熟透的苹果。
“没什么,”他伸手拂去她发间的碎红,“就是觉得……像做梦。”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时刻。曾经以为人生就是战场和军令,直到遇见她,才知道原来清晨的豆浆油条比军号动听,她蹙眉的样子比捷报更让人牵心。
傍晚的宴席上,宾客们轮番敬酒。裴言知来者不拒,却在温予宁想举杯时,不动声色地挡住:“她不能喝,我替她。”语气里的护短毫不掩饰。
有不知趣的将领起哄:“少帅也太偏心了,当年王小姐敬您酒,您可是直接把酒杯摔了。”
裴言知眼神一冷,那将领顿时噤声。他却转而看向温予宁,眼底的寒意瞬间化成温柔:“她不一样。”
三个字,掷地有声。满座的宾客都愣住了。谁都知道,裴言知的“不一样”意味着什么——是把全城的水绿色布料都送到她面前,是为她一句“想吃桂花糖”连夜让人奔赴江南,是连梦里都在喊她的名字。
宴席散后,裴言知带着温予宁回到内院。红烛摇曳,映得满室温馨。他坐在床边,看着她小心翼翼地卸下凤冠,露出光洁的额头。
“累了吧?”他拿起梳子,笨拙地替她梳头。发丝穿过指缝,带着淡淡的栀子花香,是他特意让人给她做的香膏。
“还好。”温予宁靠在他膝头,听着他心跳的声音,忽然想起苏洛说的话,“他们都说你以前很凶,对谁都冷冰冰的。”
裴言知的梳子顿了顿:“嗯,以前觉得没必要对不相干的人笑。”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但对你不一样,想把所有的好都给你。”
他想起那些试图接近他的女人,有的送花,有的送点心,甚至有胆子大的,在他视察军营时故意摔倒。他从未放在心上,那些示好在他看来,不如温予宁皱一下眉来得重要。
“那你以后只对我笑,好不好?”温予宁仰头看他,眼里的星光比红烛更亮。
“好。”他握住她的手,掌心的薄茧蹭过她的指尖,“不止笑,我的枪,我的权势,我的命,以后都是你的。”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纸,照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温予宁忽然看见他手腕上的疤痕,是上次为了给她摘枇杷花,被树枝划破的。她轻轻吻了吻那道疤,听见他倒吸一口气。
“裴言知,”她的声音软得像,“以后别再受伤了。”
他低笑起来,将她紧紧拥入怀中。红烛燃了一夜,映得满室的红都带着暖意。谁也想不到,那个在战场上浴血奋战、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少帅,会在新婚之夜,抱着自己的新娘,轻声细语地说天亮后要去买豆浆油条。
第二日清晨,丫鬟端着燕窝进来时,看见少帅正坐在床边,给温予宁喂莲子羹。阳光落在他的侧脸,褪去了所有的戾气,只剩下化不开的温柔。
“少帅,裴老爷让您去前厅一趟。”
“知道了。”他头也没抬,舀了勺羹吹凉了,又递到温予宁唇边,“慢点喝,烫。”
丫鬟退出去时,忍不住红了脸。原来传说中冷漠无情的少帅,也会有这样的一面——不是因为权势,不是因为责任,只是因为爱。
而温予宁靠在裴言知怀里,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忽然觉得,那些关于他的可怕传闻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个手上沾过血的男人,正用同样的手,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她,把她宠成了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院外的枇杷花开得正好,红绸带在风里轻轻晃,像在为这对新人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