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予宁对着铜镜卸下耳上的珍珠耳环时,指尖都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铜镜里映出发间那支翡翠玉兰簪,碧绿的玉色在烛火下流转,像极了裴言知看她时眼底的光——太烫,烫得她只想躲开。
“宿主!裴言知让人把东苑的秋千挪到了你窗对过的梧桐树下!他这是想让你抬头就能看见他啊!”在脑海里哀嚎,“还有!苏洛托人送的进步刊物被他扣在帅府门房了!理由是‘油墨味太重,熏着温小姐’!”
温予宁将耳环放进锦盒,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她转身看向窗外,月色正好,帅府方向的灯火明明灭灭,像蛰伏的兽。“看来得加快动作了。”她轻声自语,指尖划过桌案上那本被裴言知批注过的《漱玉词》——他在“知否知否”旁写了句“应是绿肥红瘦”,墨迹遒劲,却透着说不出的温柔。
次日清晨,温予宁借口给女师送捐赠的书籍,避开了帅府派来的马车,坐着自家的青布小轿出了门。轿帘掀起的瞬间,她瞥见街角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司机正假装擦玻璃,眼角的余光却牢牢锁着轿门。
“他果然跟着。”温予宁心头微沉,对道,“查苏洛今天的课表,我要在她去图书馆的路上‘偶遇’裴言知。”
女师的林荫道上满是晨露的清香,温予宁提着书箱刚走到岔路口,就见苏洛抱着书本迎面走来,蓝布裙角沾着草叶,眼神亮得像淬了火。“温小姐?”苏洛有些惊讶,随即露出爽朗的笑,“您怎么亲自来了?”
“正好顺路。”温予宁笑着侧身,目光却瞟向身后——那辆黑色轿车正不紧不慢地跟过来,距离恰好能看清这边的动静。她故意提高声音,“听说苏洛小姐在研究妇女解放的文章?我前几日得了本李大钊先生的《我的马克思主义观》,或许对您有用。”
话音刚落,轿车忽然加速,稳稳停在两人身旁。车窗降下,露出裴言知轮廓分明的侧脸,他没看苏洛,只望着温予宁,眉峰微蹙:“怎么坐这种轿子?颠着了怎么办?”
温予宁心头一跳,面上却笑得更温和:“少帅怎么也在这儿?正好,我正想把这本书送给苏洛小姐,您看……”她故意将书递向苏洛,指尖却“不小心”碰到裴言知伸过来的手。
裴言知的指尖滚烫,像带着电流。他顺势握住她的手腕,将人往车边带了带,声音低沉如大提琴:“女子学堂人多眼杂,你的身子禁不起磕碰。书让副官送进去,我送你回家。”
苏洛举着书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温予宁能感觉到她投来的目光,带着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少帅不必了,”她挣开裴言知的手,后退半步站到苏洛身边,“我与苏洛小姐还有话说。”
裴言知的目光落在两人相并的身影上,眸色沉了沉。他没再坚持,只对副官使了个眼色,声音冷了几分:“把书给苏小姐。”说完,竟径直发动了汽车,黑色的车身擦着路边的梧桐叶驶远,连个回头都没有。
苏洛看着轿车消失的方向,忽然轻笑出声:“温小姐,少帅好像……不太喜欢我。”
温予宁心里咯噔一下,正想解释,却见苏洛眼里没有丝毫沮丧,反而闪着兴味:“不过他对您倒是不同。方才他握着您手腕的样子,像护着什么稀世珍宝。”
“宿主!苏洛对裴言知的好感度还是0!但她对您和裴言知的八卦兴趣度飙到60了!”欲哭无泪,“裴言知的车没走远!他停在前面的巷子里!副官正拿着望远镜偷看呢!”
温予宁只觉得头皮发麻。她强笑着转移话题,陪苏洛走到图书馆,临走时特意叮嘱:“明日午后有场关于新文学的讲座,在商会礼堂,听说裴少帅也会去。苏洛小姐要是有空……”
“我一定去。”苏洛爽快应下,眼里闪着求知的光,全然没领会她的深意。
回到温府时,刚踏进二门就撞见温明诚。他手里捏着个西洋怀表,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予宁!你去哪了?裴少帅的副官在客厅等了快一个时辰,说少帅今早回来就发了脾气,把书房的砚台都砸了!”
温予宁心头一跳,快步走进客厅。副官正坐立不安地搓着手,见她进来,忙起身:“温小姐!您可回来了!少帅说……说您要是回来了,让您务必去趟帅府,他新得了套珐琅茶具,想请您尝尝雨前龙井。”
“不去。”温予宁干脆利落,转身就要上楼,却被温明诚拉住。
“傻丫头!”他压低声音,眼里满是急色,“裴言知是什么性子?他肯低头就是天大的面子!你这时候犟,不是把他往别处推吗?”
温予宁看着兄长焦急的脸,忽然想起今早裴言知握着她手腕时的力道——不算重,却带着不容挣脱的执拗。她咬了咬唇:“大哥,我去,但不是为了喝茶。”
帅府书房的空气里还飘着墨香,砚台的碎片已经收拾干净,只有桌角那道新添的划痕,昭示着主人方才的怒火。裴言知背对着门站在窗前,月白色长衫的下摆被风掀起,露出腰间那柄嵌着宝石的短枪。
“来了。”他转身时,眼底的戾气已褪尽,只剩下沉沉的墨色,“轿子坐得舒服?”
温予宁没接话,径直走到书桌前,将一本烫金封面的册子推过去——是她连夜抄录的苏洛发表在校园刊物上的文章,每篇旁都用红笔标注了亮点。“苏洛小姐的文笔很犀利,”她尽量让语气平淡,“少帅若是有空,不妨看看。”
裴言知的目光落在册子上,指尖却忽然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他的指腹带着薄茧,摩挲着她的下颌线,声音低得像叹息:“我不想看她的文章,我只想看你。”
温予宁的心跳瞬间乱了节拍,挣扎着偏头,却被他捏得更紧。“予宁,”他的呼吸拂在她的额上,带着雪松与烟草的混合气息,“别躲我。”
“宿主!他靠得太近了!距离不到十厘米!心跳频率130!是心动啊!”尖叫,“苏洛的文章被他随手扔到桌角了!他根本没看!”
温予宁闭了闭眼,忽然用力推开他:“少帅明日午后有空吗?商会礼堂有场新文学讲座,苏洛小姐会发言,很值得一听。”
裴言知被推得后退半步,眸色沉沉地看着她,忽然低笑出声:“你费尽心思想把我推给她?”他俯身靠近,两人的影子在地上交叠,“温予宁,你是不是忘了,三天前在荷塘里,是谁默许我叫她‘予宁’的?”
温予宁的脸“腾”地红了。她确实没反驳,可那是因为……因为他眼里的月光太亮,亮得让她忘了任务,忘了自己是谁。
“我……”
“讲座我会去。”裴言知忽然打断她,直起身时,眼底已恢复平静,“但我坐在哪,要看你坐在哪。”
他转身走到书架前,抽出那本被苏洛批注过的《新青年》,指尖在“妇女解放”四个字上轻轻敲击:“你想让我看她,我便看。但予宁,”他回头看她,眼神锐利如刀,“看完之后,我选谁,由不得你。”
温予宁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忽然觉得这场撮合游戏,或许从一开始就注定要输。发间的翡翠玉兰簪轻轻晃动,映着窗外的月光,像一滴悬而未落的泪。她不知道的是,裴言知将那本《新青年》放回书架时,悄悄将她抄录的苏洛文章塞进了怀中——指尖划过纸页上她清秀的字迹,唇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笑。
这场追逐,他奉陪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