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审会结束后的那个下午，楚清辞觉得一切都像一场梦。
团队成员在餐厅里相拥而泣，连一向稳重的严向东都红了眼眶。服务员好奇地看着这群又哭又笑的人，王记者擦着眼泪解释：“我们……我们刚打赢了一场仗。”
但胜利的狂欢只持续了不到一小时。下午三点，国资办正式发来通知：请楚清辞团队明天上午九点，前往签署《省第三疗养院改造运营合作协议》。协议期限二十年，前五年免租金，后续按评估价优惠承租。
“二十年……”苏慧珍看着通知文件，喃喃道，“足够建立起一个成熟的模式了。”
沈砚卿的手机响了，是瑞士投资方代表打来的。他走到安静处接听，五分钟后回来，表情微妙。
“瑞士那边怎么说？”楚清辞问。
“资金没问题，但他们派了个代表过来，明天到。”沈砚卿坐下，“说是要‘实地考察项目进展’，但我感觉，更像是来监督资金使用。”
李律师推了推眼镜：“这是国际社会影响力投资的惯例，他们会要求严格的使用报告和效果评估。不过也好，规范化管理对项目长期发展有利。”
下午四点，团队回到公司。七天高压后的突然松弛，让所有人都感到一种奇异的疲惫。林微澜提议晚上好好庆祝，但楚清辞看了看大家布满血丝的眼睛，摇了摇头。
“今晚都回家，好好睡觉。”她说，“明天签约，不能顶着黑眼圈去。”
众人散去后，楚清辞和沈砚卿最后离开公司。走到停车场时，楚清辞的腿突然一软，差点摔倒。沈砚卿眼疾手快扶住她。
“怎么了？”
“不知道……就是突然没力气。”楚清辞苦笑，“可能绷了七天的弦，一下子松了。”
沈砚卿直接把她打横抱起，放进车里：“系好安全带，我们直接回家。今晚什么都不想，好好休息。”
车子驶入傍晚的车流。楚清辞靠在座椅上，看着窗外掠过的城市灯火。七天，她几乎没怎么好好看过这座城市。此刻，路灯一盏盏亮起，商铺的霓虹闪烁，行人匆匆——一切都如此真实，如此平常。
“砚卿。”她轻声说。
“嗯？”
“如果外公知道，会高兴吗？”
沈砚卿转头看了她一眼，伸手握住她的手：“会的。他不仅会高兴，还会为你骄傲。”
回到家，沈砚卿让楚清辞先去洗澡休息，自己进了厨房。等楚清辞洗完澡出来，餐桌上已经摆好了简单的晚餐：清粥，小菜，还有一碟她爱吃的桂花糕。
“哪来的桂花糕？”楚清辞惊讶。
“秦管家下午送来的。”沈砚卿盛粥，“他说听说我们赢了，特地做了送过来，说‘楚教授以前也爱吃这个’。”
楚清辞鼻子一酸。秦管家今年六十五了，还惦念着这些小事。
粥的温度刚好，小菜清爽，桂花糕甜而不腻。简单的食物，却吃出了家的味道。楚清辞慢慢吃着，感觉力量一点点回到身体里。
吃完饭，沈砚卿收拾餐具，楚清辞走到阳台。秋夜的天空清澈，能看到几颗星星。她想起小时候，外公带她在老家的院子里看星星，说每颗星星都是一个故事。
手机震动，是王秀兰老人发来的信息：“楚姑娘，小军到家了，我们都为你高兴。他说改天一定要去看看疗养院。”
楚清辞回复：“谢谢王奶奶，等签约结束，我接您和小军叔叔一起去。”
又有新信息进来，是郑怀远教授：“清辞，今天表现很好。项目获批只是开始，真正的挑战在后面。下周找个时间，我有些具体建议想和你谈谈。”
“好的郑教授，我安排时间拜访您。”
接着是李建国：“楚总，我今天又接了个去机场的活儿。客人听说我是‘星火之家’的志愿者，多给了五十块小费，说支持公益。钱我存着，等项目开工捐出来。”
一条条信息，像温暖的溪流，汇入楚清辞的心田。她忽然明白，这个项目已经不仅仅是她和团队的事，它连接了太多人的善意和期待。
沈砚卿走过来，从后面抱住她：“看什么呢？”
“看大家的祝福。”楚清辞把手机给他看，“我觉得……压力更大了。这么多人相信我们，我们不能失败。”
“不会失败。”沈砚卿的下巴轻轻蹭着她的头发，“因为你不是一个人，我们是一个团队，背后还有无数支持者。”
夜深了，两人相拥而眠。楚清辞以为自己会失眠，却在沈砚卿沉稳的心跳声中，很快沉入梦乡。
梦里，她回到了疗养院。但不是破败的样子，而是修复后的模样：银杏树下，人们围坐聊天；阳光房里，有人在做康复训练；菜园里，老周在浇水……外公站在主楼前，对她微笑。
第二天早晨七点，楚清辞自然醒来。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在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她转头，看到沈砚卿已经醒了，正侧躺着看她。
“睡得好吗？”他问。
“很好，做了个美梦。”楚清辞坐起身，“今天穿什么？”
“那套深蓝色西装吧，正式些。”沈砚卿也起身，“珍珠项链要戴，那是我们的幸运符。”
两人洗漱完毕，换上正式服装。镜子里的楚清辞，虽然眼下还有淡淡的黑眼圈，但眼神明亮，整个人透着一种经过淬炼后的沉静力量。
七点半，秦管家来了，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小姐，姑爷，今天签约是大日子，我做了点吃的，你们带着。”食盒里是温热的豆浆和肉包子，还有几样小菜。
“秦伯，您别这么辛苦。”楚清辞感动地说。
“不辛苦。”秦管家眼眶微红，“老爷要是知道，一定高兴。我今天要去给他扫墓，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八点，两人到达公司。没想到大家都到了，而且都穿着正装。严向东穿了身崭新的中山装，苏慧珍是一套得体的职业装，林微澜难得穿了素雅的米色套裙，连王记者都打上了领带。
“大家这是……”楚清辞笑了。
“签约仪式嘛，要正式点。”林微澜转了个圈，“我好久没穿这么素了，还有点不习惯。”
会议室里，李律师已经准备好了所有文件。“协议我昨晚又审了三遍，条款对我们很有利。特别是前五年免租，这能大大减轻前期运营压力。”
苏慧珍补充：“我今天约了‘文保建设’的赵总，下午就去疗养院现场，启动前期勘测。赵总说，他争取一个月内完成设计方案，三个月内开工。”
“资金方面，”沈砚卿说，“瑞士投资方的代表汉斯先生今天中午到，下午我们碰面。五百万美元会分三期拨付，第一期两百万在签约后十五个工作日内到账。”
一切都按部就班地推进着。楚清辞看着这些可靠的伙伴，心中充满感激。
八点四十，团队出发前往国资办。签约仪式安排在九楼的会议厅，他们到的时候，工作人员正在做最后布置。红绸铺就的长桌，鲜花，背景板上写着“省第三疗养院改造运营项目签约仪式”。
刘主任已经到了，看到他们，微笑着走过来：“楚总，沈总，恭喜。今天是个好日子。”
“谢谢刘主任一直以来的支持。”楚清辞真诚地说。
“是你们自己的努力。”刘主任压低声音，“不过，今天签约现场会有几位领导出席，包括分管副市长。这是个好机会，也是考验——项目现在备受关注，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楚清辞点头：“我们明白。”
九点整，各方代表陆续到场。开发区王主任来了，看到楚清辞，他主动走过来握手：“楚总，恭喜。昨天纪委的正式澄清函已经发给我了，清者自清。”
“让您受委屈了。”楚清辞说。
“工作嘛，难免的。”王主任笑笑，“不过项目既然落地了，我们开发区也会全力支持。‘民生创新项目’的配套资金，下周就能开始申请流程。”
九点二十分，分管副市长到了。令楚清辞意外的是，王副市长也来了——就是那位侄子在新锐文创的王副市长。他的出现让现场气氛微妙起来。
签约仪式正式开始。刘主任主持，先介绍了项目背景和意义，然后请楚清辞发言。
楚清辞走到发言台前，看着台下的人们——有政府官员，有媒体记者，有自己的团队，还有几位特意赶来的支持者：李建国、陈卫国、老周坐在后排，对她点头微笑。
“尊敬的各位领导，各位来宾。”楚清辞的声音清晰平稳，“今天站在这里，我感到一份沉甸甸的责任。省第三疗养院不仅仅是一处建筑，它承载着三十年的记忆，承载着我外公楚风远教授和无数医护人员的付出，更承载着像李建国先生、陈卫国老师这样曾在那里获得新生的人的希望。”
她停顿了一下：“‘星火之家’要做的，是延续这份希望。我们承诺，会用专业、用爱心、用最大的努力，把这里建设成一个真正帮助特质者回归社会的家园。这不仅仅是一个项目，更是一个承诺——对历史的承诺，对当下的承诺，对未来的承诺。”
发言结束，掌声响起。楚清辞看到王副市长也在鼓掌，表情认真。
签约环节开始。楚清辞代表团队，刘主任代表国资办，双方在协议上签字。闪光灯此起彼伏，记录下这个时刻。
签约后是合影。楚清辞站在中间，左边是刘主任，右边是沈砚卿。按下快门的瞬间，她感到沈砚卿轻轻握了握她的手。
仪式结束后的交流环节，王副市长主动走向楚清辞：“楚总，你的发言很好。我母亲生前也有心理方面的困扰，所以我对这个领域一直很关注。好好做，做出个样板来。”
“谢谢王市长，我们一定努力。”
王副市长顿了顿，又说：“我那个侄子……年轻气盛，做事有时候不讲方法。我批评过他了。竞争嘛，要在阳光下进行。”
这话说得含蓄，但意思明确。楚清辞礼貌回应：“周总也很优秀，相信他能找到更适合的项目。”
签约仪式在上午十点半结束。送走领导和嘉宾后，团队在国资办楼下合影。秋日的阳光正好，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走，庆祝去！”林微澜提议。
“下午还有瑞士投资方要见。”沈砚卿提醒。
“那就中午简单吃个饭，庆祝一下。”楚清辞说，“我请客。”
团队选了一家环境清雅的私房菜馆。包间里，大家终于彻底放松下来。严向东要了壶黄酒，给每人倒了一小杯。
“我不喝酒的……”苏慧珍小声说。
“今天破例，就一小杯。”严向东举起杯，“来，为我们七天的拼搏，为‘星火之家’的未来，干杯！”
杯子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楚清辞抿了一小口黄酒，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带着淡淡的甜香。
菜一道道上来，都是家常味道，但格外好吃。七天来，大家第一次有心情好好吃饭。
席间，李律师说起接下来的法律事务：“签约只是开始，接下来要注册运营主体，办理各种许可证，还有员工劳动合同、供应商合同……事情还很多。”
“但至少方向明确了。”苏慧珍说，“我现在最担心的是人才招聘。专业的康复师、心理医生不好找，特别是愿意去山里工作的。”
林微澜接话：“这我来想办法。我认识几个做心理健康自媒体的博主，可以请他们帮忙宣传。对了，我还有个想法——我们可以设计一套‘星火之家’的文创产品，比如笔记本、环保袋什么的，既能宣传，又能筹集资金。”
“好主意。”楚清辞记下，“微澜，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严向东吃得不多，一直在本子上写写画画。楚清辞问：“严老师，您在想什么？”
“我在想施工顺序。”严向东推了推眼镜，“疗养院主楼结构还好，但副楼的屋顶需要全面更换。冬天快来了，必须在雨季前把屋顶做完。还有水电系统，几十年了，要全部重做……”
老人家一说到专业就停不下来。楚清辞耐心听着，心里温暖——有这样认真负责的专家，是项目的幸运。
饭后，大家回公司稍作休息。下午两点，瑞士投资方代表汉斯先生准时到达。
汉斯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德国人，中文说得不错，带着淡淡的瑞士口音。与他同行的还有一位中国助理，姓张，年轻干练。
会议室里，汉斯开门见山：“首先祝贺项目获批。我们基金会对‘星火之家’的模式很感兴趣，这符合我们‘投资改变’的理念。不过，在拨付资金前，我们需要确认几个问题。”
他打开笔记本电脑：“第一，详细的项目时间表和里程碑。第二，资金使用预算的细项。第三，效果评估的指标和频率。第四，风险管控措施。”
问题专业而犀利。沈砚卿早有准备，一一作答。汉斯边听边记录，不时提问。
一个小时后，汉斯合上电脑：“沈总，你们的准备很充分。第一期资金两百万美元，会在十个工作日内到账。但我们有个额外要求。”
“请说。”
“我们希望派一位项目督导，参与项目的关键决策。”汉斯说，“不是干涉，是提供国际经验，确保项目符合社会影响力投资的最佳实践。”
楚清辞和沈砚卿对视一眼。这个要求有些意外，但也在情理之中。
“督导的人选是？”沈砚卿问。
“我的助理张小姐。”汉斯介绍，“张薇薇，苏黎世大学社会企业管理硕士，有五年相关经验。她会常驻这里，直到项目运营稳定。”
张薇薇站起身，礼貌地点头：“楚总，沈总，很高兴与你们合作。我会尽我所能，为项目提供支持。”
会议结束后，送走汉斯和张薇薇，团队开了个小会。
“大家怎么看？”楚清辞问。
李律师先开口：“从法律角度，投资方派驻督导是常见做法，只要职责范围清晰，不影响我们的运营自主权，可以接受。”
“张薇薇的简历我看过，确实很专业。”苏慧珍说，“有国际经验的人加入，对项目也有好处。不过，她毕竟是投资方的人……”
“先合作看看。”沈砚卿总结，“只要目标一致，都是为了项目好。如果有问题，我们再沟通。”
下午四点，楚清辞接到郑怀远教授的电话：“清辞，现在有空吗？来社科院一趟，有些东西给你看。”
楚清辞和沈砚卿立即前往。郑怀远的办公室里，堆满了书籍和文件。看到他们，他指着电脑屏幕：“我昨晚想了想，给你们做了个建议方案。”
屏幕上是一个详细的框架图：“‘星火之家’不能孤立存在，要嵌入更大的社会支持体系。我建议你们建立四个联盟：医疗联盟——与医院合作；教育联盟——与学校合作；企业联盟——提供就业支持；社区联盟——促进社会融合。”
他调出另一份文件：“这是我整理的国内外类似案例的成功经验和失败教训。你们可以少走很多弯路。”
楚清辞感动得说不出话。郑教授不仅支持项目，还在具体指导。
“另外，”郑怀远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旧笔记本，“这是你外公当年写的工作笔记，有些想法很超前，你可以看看。”
笔记本的封面上，是外公熟悉的字迹：“1989-1992，疗养院工作思考”。楚清辞小心地翻开，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记录着外公的思考：如何建立患者互助小组，如何开展职业技能培训，如何与社区对接……
“这是他留给你的遗产。”郑怀远轻声说，“不只是项目，是精神。”
离开社科院时，天色已晚。楚清辞抱着外公的笔记本，像抱着最珍贵的宝物。
回到公司，团队已经下班了。楚清辞和沈砚卿最后检查了一遍办公室，关灯锁门。
电梯里，楚清辞靠在沈砚卿肩上：“今天一天，像过了好几天。”
“新的阶段开始了。”沈砚卿搂住她的肩，“但这次，我们有更多伙伴，更多资源。”
回到家，楚清辞迫不及待地翻开外公的笔记本。在第一页，她看到这样一段话：
“1989年3月15日。今天小军出院了，他抱着我哭，说谢谢。其实该说谢谢的是我，是他们让我知道，医者的价值不在于治好多少病，而在于点燃多少希望。每个从这里走出去的人，都是一颗火种。也许微弱，但聚在一起，就能照亮黑暗。”
泪水模糊了视线。楚清辞仿佛看到三十年前的外公，在疗养院的灯光下，写下这些字。
沈砚卿走过来，看到她在哭，轻轻擦去她的眼泪：“外公如果看到今天的你，一定会写：2023年9月28日，今天清辞签约了，她要继续点燃火种。”
楚清辞破涕为笑，靠进丈夫怀里。
窗外，城市的灯火如星河般蔓延。在这个秋夜，有许多人已经安睡，有许多人还在忙碌。而楚清辞知道，她和她的团队，即将开始一段新的旅程。
七天倒计时结束了，但真正的建设，明天才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