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文殊院的朱红大门还未对游客开放,只有几个早起的僧人提着水桶在清扫庭院。秋日的晨雾薄如轻纱,笼着青瓦红墙,空气里弥漫着香火和草木混合的清净气息。秦管家带着楚清辞、沈砚卿和林微澜从侧门进入,看门的老僧显然认识秦管家,合掌行礼,无声放行。
“我年轻时陪楚教授来,一待就是一整天。”秦管家沿着青石板路慢行,声音压得很低,“他喜欢这里的安静,说在佛门清净地,人心也容易静下来想事情。”
楚清辞环顾四周。文殊院是成都着名的佛教寺院,始建于隋朝,历经多次重建,现存的建筑多是明清风格。庭院深深,古树参天,几株晚开的桂花还残存着香气。晨光透过树叶缝隙,在石板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秦伯,外公常坐的位置在哪里?”她问。
“在‘澄心茶寮’,后院最僻静的那间。”秦管家引路穿过月亮门,“那是楚教授捐资修缮的茶室,平时不对外开放,只接待熟客。钥匙如果藏在茶寮里,应该就在他常坐的那张桌子附近。”
澄心茶寮是个独立的院落,白墙青瓦,木格花窗,檐下挂着一串铜风铃,微风过处,叮咚作响。推开门,里面是个约三十平米的茶室,陈设极简:一张老榆木茶桌,四把藤编椅子,一个博古架,上面摆着几件朴素陶器。东墙开着一整排花窗,窗外是片小小的竹林,竹影婆娑。
“就是这里。”秦管家走到靠窗的座位,“楚教授总是坐这个位置,面朝竹林,背靠墙壁。他说这里能看到四季变化,又能感到踏实。”
楚清辞在茶桌前坐下,仿佛能看见外公当年坐在这里沉思的样子。她仔细打量桌子——很普通的榆木桌,桌面有深深的使用痕迹,边缘被摩挲得光滑温润。桌子没有抽屉,也没有暗格。
沈砚卿检查墙壁和地板,都是实心结构,没有空心处。林微澜则在博古架上寻找,那些陶器都是寻常物件,内里空空。
“如果钥匙藏在这里,会以什么方式?”沈砚卿沉思,“楚教授不会把钥匙随便塞在某个缝隙,那样太容易被偶然发现。”
秦管家忽然想起什么:“楚教授有个习惯,喜欢在茶桌的茶渍上用手指画画。他说茶渍是时间的痕迹,在上面画点什么,就像和时间对话。”
楚清辞低头看桌面。深色的茶渍确实形成了一些不规则的图案,但看起来只是自然晕染,没有规律。她伸出手指,轻轻触摸那些痕迹。
“等等。”林微澜拿出手机,打开拍照功能,调整到黑白滤镜,“茶渍的深浅不同,也许能看出点什么。”
透过黑白滤镜,茶渍的对比度被强化。楚清辞凑近细看,忽然发现那些看似随意的痕迹,在某个角度下,隐约组成了几个汉字的轮廓。
“是字……”她屏住呼吸,“四个字……茶、禅、一、味?”
沈砚卿也看到了:“茶禅一味,这是禅宗常用语。但楚教授留下这个,是什么意思?”
秦管家走到博古架前,指着架子上方悬挂的一块木匾:“你们看这个。”
木匾上刻的正是“茶禅一味”四字,落款是“楚风远”,日期是1997年秋。匾额很普通,黑底金字,悬挂的位置也很寻常。
“楚教授亲自刻的。”秦管家说,“他说‘茶禅一味’不只是喝茶的道理,也是做人的道理——专注当下,心无杂念。”
楚清辞站起身,走到匾额前。匾额悬挂的高度刚好与人视线平齐,她伸手触摸那些凸起的金字。当手指触到“味”字的最后一点时,她感觉那个点的触感和其他笔画不同——稍微松动。
她轻轻按压。
“咔”一声轻响,匾额下方的木框弹开一个小抽屉,只有巴掌大小。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把黄铜钥匙,正是地图上标注的四号钥匙——扁平的钥匙身,刻着细密的花纹,像某种古老的符箓。
“找到了!”林微澜轻呼。
楚清辞小心地取出钥匙。入手沉甸甸的,铜质温润,显然经常被人触摸。钥匙柄上刻着一个很小的“四”字,还有北斗七星中“天权星”的标记。
“天权星,北斗第四星。”沈砚卿看着钥匙,“四号钥匙,对应文殊院这个点。现在我们有了一、二、三、五、六、七号,只差四号也到手了。”
秦管家却皱眉:“不对。”
“什么不对?”
“楚教授当年给我看过三把钥匙,我记得很清楚,四号钥匙不长这样。”秦管家仔细端详,“这把钥匙太新了,虽然做旧了,但磨损痕迹不对。而且纹路……楚教授那套钥匙的纹路是连贯的,像一幅完整的画。这把的纹路是断开的。”
楚清辞心中一沉:“您的意思是,这把是假的?”
“不一定。”秦管家摇头,“可能是复制品,或者……是另一把钥匙。楚教授做事常有深意,也许他在这里留的不是真钥匙,而是线索。”
线索?楚清辞再次观察钥匙。在钥匙柄的背面,她发现了一行极小的刻字,需要对着光才能看清:“寻真者,需解茶味。”
“寻真者,需解茶味。”她念出来,“这是什么意思?”
林微澜灵机一动:“茶味……是不是指茶本身?这家茶寮的茶有什么特别吗?”
秦管家点头:“有的。楚教授每次来,只喝一种茶——蒙顶甘露,而且要特定的泡法:水温八十度,第一泡三十秒,第二泡二十秒,第三泡四十秒。他说这样才能品出‘三味’。”
“三味?”沈砚卿若有所思,“佛教有‘三昧’之说,指专注一境的精神状态。但茶道的‘三味’……”
“是初味、中味、后味。”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众人回头,一个穿着灰色僧袍的老和尚站在门口,七八十岁年纪,眉毛雪白,面容慈祥。他合掌行礼:“几位施主,贫僧觉明,是这茶寮的守寮人。楚教授是老衲的故交。
觉明禅师缓步走进茶寮,在茶桌前坐下,示意众人也坐。秦管家显然认识他,恭敬行礼:“觉明大师,多年不见。”
“秦施主也老了。”觉明微笑,“楚教授仙逝后,你便很少来了。”
楚清辞起身行礼:“大师,我是楚风远的外孙女,楚清辞。这位是我丈夫沈砚卿,这是我们的朋友林微澜。我们今天来,是为了完成外公未完成的事。”
觉明禅师仔细打量楚清辞,眼中露出追忆之色:“像,真像。你母亲当年也常来,那时她还怀着孕,楚教授说,将来要教外孙品茶。可惜……”
他轻叹一声,从茶桌下取出茶具:“既然来了,便喝杯茶吧。楚教授留下的谜题,也要在茶中解。”
老人手法娴熟地温壶、置茶、冲泡。蒙顶甘露的清香随着水汽氤氲开来,是一种清雅悠远的香气,不浓烈,却沁人心脾。
“楚教授常说,茶有三味。”觉明将第一泡茶汤倒入品茗杯,“初味,是茶叶本身的滋味,清、鲜、活。好比人之初,本性纯净。”
他示意众人品尝。楚清辞端起小小的白瓷杯,茶汤浅黄明亮,入口确实清鲜,有淡淡的兰花香。
第二泡,茶汤颜色稍深:“中味,是茶与水、与火、与器交融后的滋味,醇、厚、润。好比人在世间,与环境相融,形成品格。”
这一泡滋味更醇厚,回甘明显。
第三泡,觉明延长了冲泡时间:“后味,是茶尽之后的余韵,悠、长、远。好比人离开后,留下的影响与记忆。”
第三泡茶汤滋味淡了,但喉间的甘甜久久不散,确实有“余韵悠长”之感。
三杯茶喝完,觉明禅师放下茶壶:“楚教授留下的‘茶味’,指的就是这三味。他说,能品出三味的人,才懂得什么是‘一味’——那便是初心不改,始终如一。”
楚清辞若有所思:“大师,那钥匙……”
“那把钥匙是楚教授二十年前放在这里的。”觉明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里面又是一把黄铜钥匙,和茶寮里找到的那把一模一样,但磨损程度更重,铜色也更温润,“这才是真正的四号钥匙。茶寮里那把,是他留给寻钥者的第一道题。”
他把真钥匙递给楚清辞:“楚教授说,如果有人能找到茶寮里的假钥匙,并能说出茶之三味,便说明此人不是为私利而来,而是真正理解他的理念。这样的人,才配拿到真钥匙。”
楚清辞双手接过,钥匙沉甸甸的,带着老人的体温。她深深鞠躬:“谢谢大师。”
“不必谢我,这是楚教授的安排。”觉明禅师微笑,“他还留了句话,要我转告拿到钥匙的人:‘七钥聚齐日,星野门开时。但开门非终点,而是新的起点。’”
沈砚卿问:“大师可知‘星野’在哪里?”
“不知。”觉明摇头,“楚教授只说,那是他留给未来的一处净土。但他也忧虑,净土若开得太早,反而会引来纷争。所以他设下七钥之局,筛选真正有缘有德之人。”
林微澜忍不住问:“那现在七把钥匙都齐了?”
“齐了,但也不齐。”觉明禅师的话充满禅机,“钥匙在你们手中,但‘钥匙’的真意,你们可懂了?”
茶室里安静下来,只有窗外的竹叶沙沙作响。晨光渐亮,透过花窗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楚清辞看着手中的钥匙,忽然明白了什么:“外公说的‘钥匙’,不只是这些黄铜物件,更是我们每个人的‘钥匙’——打开心门,打开理解,打开接纳的能力。七把钥匙对应七个人,七种不同的视角和能力,只有当我们真正合作,才能真正打开‘星野’。”
觉明禅师眼中露出赞许:“善哉。楚教授果然没有看错人。他还留了一件东西给你。”
老人起身,走到博古架前,移开一个陶罐,后面的墙壁有个暗格。他从里面取出一本线装笔记本,比之前在观测站找到的那本蓝色笔记本小得多,只有巴掌大,封面是素雅的靛青色。
“这是楚教授在茶寮写的心得,他称之为《茶寮偶得》。里面没有研究数据,只有他对人生、对科学、对社会的思考。”觉明将笔记本交给楚清辞,“他说,如果有人能集齐七钥,并且理解了钥匙的真意,就把这个交给她。”
楚清辞郑重接过。笔记本很薄,大约只有几十页,纸张已经泛黄,但保存完好。她翻开第一页,外公的字迹跃然纸上:
“戊寅年秋,于文殊院澄心茶寮。今日思及‘特殊能力者’之称谓,忽觉不妥。何谓‘特殊’?不过人类万千差异之一。如茶,有蒙顶甘露之清雅,亦有普洱之醇厚,岩茶之馥郁,孰优孰劣?不过各具其味。人之能力亦如此,各有所长,各具其美。所谓研究,不应是‘矫正’或‘利用’,而是‘理解’与‘欣赏’。若社会能如品茶般品人,则善莫大焉。”
短短一段话,道出了楚风远最核心的理念。楚清辞眼眶微热,继续往下翻。后面的内容大多是类似的随笔,有时是学术思考,有时是生活感悟,有时是对未来的憧憬。
在最后一页,她看到了一段特别的话:
“清辞,如果你看到这些文字,说明你已经长大了,并且走上了我期望的道路。外公很高兴,也很抱歉。高兴的是,你成为了善良而有力量的人;抱歉的是,把这么重的担子留给了你。但我知道,你能做得比我好。记住,星野不是终点,只是另一个起点。真正的理想国不在某个地方,而在每个人的心里。当你帮助一个人找到内心的平静与价值时,你就在建造星野。”
泪水终于滑落。楚清辞合上笔记本,紧紧抱在胸前。这一刻,她感觉外公就在身边,用他温暖的目光注视着她。
觉明禅师轻声说:“楚教授写这段话时,你刚满周岁。他抱着你来茶寮,说‘这孩子将来会改变一些事情’。现在看来,他说对了。”
离开茶寮时已近中午。阳光灿烂,文殊院里游客渐多,香火缭绕。楚清辞握着真钥匙和笔记本,心中充实而坚定。
回到酒店时,已是下午一点。众人在餐厅简单用餐,楚清辞把上午的经历告诉陈医生和傅临渊。当听到“七钥聚齐但钥匙真意在人心”时,陈医生点头:“这确实是楚教授的风格。他始终认为,工具是次要的,用工具的人才是关键。”
傅临渊看着摆在桌上的七把钥匙:三把从老宅获得(一、二号),四把从观测站和文殊院获得(三、四、五、六、七号)。黄铜钥匙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古老的纹路仿佛在诉说着什么。
“七把钥匙齐了,但‘星野’在哪里?”林微澜托着下巴,“地图上只标了个大概方位,成都西郊那么大,怎么找?”
沈砚卿调出卫星地图,放大西郊区域:“按照北斗七星指向,大概在这个范围。但这是二十年前的地图,现在西郊发展很快,很多地方都变了。”
正讨论着,老张匆匆进来,脸色不太好看:“沈总,楚小姐,新锐文创那边有动作了。”
“什么动作?”
“他们今天上午召开了新闻发布会,宣布旧纺织厂改造项目正式启动,命名为‘创想天地’。”老张把平板电脑放在桌上,“这是新闻稿,说要将旧厂区打造成西南最大的文创产业孵化基地,预计创造上千就业岗位,年产值过亿。”
新闻稿配了设计效果图,现代化的玻璃建筑群取代了旧厂房,确实很有吸引力。发布会上,新锐文创的创始人孙浩意气风发,说这是“为城市更新贡献力量”。
“他们还特别提到,”老张翻到下一页,“项目将设立‘特殊人才孵化专区’,为有特殊才能的人提供创业支持。这明显是针对我们。”
林微澜生气:“抄袭我们的理念还抢先发布,太无耻了!”
李律师摇头:“法律上很难追究。‘为特殊人才提供支持’这种说法没有版权,他们完全可以说自己是独立想到的。”
楚清辞却平静:“未必是坏事。”
所有人都看向她。
“如果他们真的做成了‘特殊人才孵化’,并且做得很好,那不也是帮助了特质者吗?”楚清辞说,“外公的理想是帮助人,不是垄断帮助人的权力。如果新锐文创能做得好,我们应该乐见其成。”
沈砚卿握住她的手:“但如果是徐文彬家人在背后操控,我不相信他们会真心做好事。”
“那就监督他们。”楚清辞说,“我们可以成立一个第三方监督委员会,邀请媒体、学者、特质者代表参与,确保这个项目不偏离初衷。如果他们做得好,我们鼓掌;如果做得不好,我们揭露。”
这个思路让所有人都愣住了。不是对抗,而是监督与合作。
陈医生第一个赞成:“这个想法很好。公益事业最怕变成山头主义,各做各的,资源浪费。如果能把新锐文创引向正途,甚至合作,也许能做得更大。”
傅临渊沉吟:“但前提是,他们愿意接受监督。”
“那就看他们敢不敢。”沈砚卿眼中闪过锐光,“如果孙浩敢在发布会上承诺接受社会监督,我们就支持他;如果他不敢,就说明心里有鬼。”
计划确定。王记者立刻联系媒体朋友,准备就“文创项目如何真正服务特殊群体”做深度报道,间接给新锐文创施加压力。李律师开始起草《特殊人才服务行业自律公约》,准备联合几家公益组织共同发起。
下午三点,楚清辞和沈砚卿回到房间休息。连续几天的奔波让楚清辞有些疲惫,她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沈砚卿坐到她身边,让她枕在自己腿上,手指轻轻按摩她的太阳穴:“累了吧?”
“嗯,但心里很踏实。”楚清辞睁开眼睛,“砚卿,我今天在文殊院忽然想明白一件事——外公留下的所有这些布局,最终目的不是让我们找到某个地方,而是让我们在这个过程中成为更好的人,找到志同道合的伙伴。”
“就像取钥匙要懂茶道,建中心要经考验。”沈砚卿微笑,“楚教授是在用这种方式,确保他的事业由对的人继承。”
楚清辞握住他的手:“那你觉得,我们现在是对的人吗?”
“我们是正在成为对的人。”沈砚卿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清辞,不管星野在哪里,不管要经历多少考验,我都会陪着你。等这一切告一段落,我们就去云南,就我们两个人,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好。”楚清辞闭上眼睛,“我想去洱海边,听说那里的云特别低,像能伸手碰到。”
“都听你的。”
温馨的时光被敲门声打断。林微澜在门外说:“清辞,楼下有个人说要见你,自称是‘五号钥匙的守护者’。”
楚清辞和沈砚卿立刻起身。五号钥匙?那是在观测站找到的钥匙之一,对应的守护者会是谁?
楼下大厅里,一个六十岁左右的女人站在那里,穿着朴素的灰色套装,手里提着个老式公文包。她看到楚清辞,微微点头:“楚小姐,我是苏慧珍。你外公楚风远教授,曾委托我保管一个秘密。现在,时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