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半,省人民医院特护病区的走廊已经热闹起来。护士推着药品车穿梭于病房之间,阳光透过东侧的窗户洒进来,在地板上铺开温暖的光斑。最里面的活动室里,楚清辞正帮着张小芸整理一沓厚厚的乐谱。
“这些是我以前写的。”张小芸小声说,手指轻轻抚过谱纸,“被关起来的时候,我每天都在脑子里写曲子。现在能真的写下来了。”
十九岁的女孩坐在轮椅上,左腿还打着石膏——这是在康宁疗养院地下室里反抗时摔伤的。但她的眼睛很亮,那是重获自由后对生活的渴望。
“小芸,你会好起来的。”楚清辞蹲下身,和她平视,“等你腿好了,我们给你办一个小型音乐会,就请朋友们来听。”
张小芸用力点头,眼眶微红:“清辞姐,谢谢你……如果不是你们,我可能已经……”
“都过去了。”楚清辞轻轻抱住她,“以后不会再有那种事了。”
活动室的门被推开,林微澜端着两杯豆浆进来:“哟,这么早就开始煽情了?来来,喝点热的。沈砚卿在楼下食堂排队买包子呢,说是今天有荠菜馅的,你们谁吃?”
“我吃!”另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是周宇。二十五岁的程序员拄着拐杖,但精神很好,“在医院这几天,我都胖了三斤了。”
周宇后面跟着吴芳和郑文彬,三人都是在康宁疗养院被救出的。吴芳手里拿着一个小花盆,里面种着一株嫩绿的薄荷:“楚小姐,这是我从医院花园悄悄移的,放在病房里可以提神。你要不要也来一盆?”
楚清辞笑着接过:“谢谢吴姐。不过你们要记得,移植花草要经过医院同意哦。”
“我申请过了。”吴芳眨眨眼,“我跟护士长说,植物能帮助病人康复,她同意了。”
郑文彬推了推眼镜,这位退休教师看起来最稳重:“楚小姐,我今天早上和傅先生聊了聊。他建议等我们出院后,可以轮流去他的公司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过渡。我觉得这个提议很好,总要重新融入社会。”
楚清辞心中温暖。傅临渊虽然话不多,但总在默默地帮忙。
正说着,沈砚卿拎着几个食品袋进来,身后还跟着陈医生。包子还冒着热气,豆香混合着面香在活动室里弥漫开来。
“来来,趁热吃。”沈砚卿把包子分给大家,然后自然地走到楚清辞身边,把一杯豆浆插好吸管递给她,“加了一点糖,不烫了。”
林微澜故意“啧啧”两声:“某些人眼里只有老婆啊。”
沈砚卿面不改色:“你的在袋子里,自己拿。”
众人都笑了。这样轻松温馨的早晨,在过去几个月里是奢侈的。楚清辞看着围坐在一起的众人——张小芸小口咬着包子,周宇已经吃完一个在舔手指,吴芳小心地给薄荷浇水,郑文彬和陈医生讨论着什么,林微澜在逗张小芸笑,沈砚卿正帮她擦掉嘴角的芝麻。
这就是外公想守护的场景吧。普通人,有特别的能力,但也过着普通的生活,有温暖,有希望。
上午九点,赵教授带着医疗团队来做例行检查。傅临溪坐在轮椅上,已经能自己拿着牙刷刷牙,虽然动作还很慢。看到楚清辞,她眼睛一亮,含糊地说:“姐……包……子……”
“包子吃完了,但还有小米粥。”楚清辞从保温桶里倒出一碗,“慢慢喝。”
傅临渊站在妹妹身后,看着这一幕,眼中是难得的柔软。他转向沈砚卿,低声道:“昨天你跟我说的场地的事,我找人问过了。城西那个旧纺织厂,产权有点复杂,但可以操作。”
沈砚卿点头:“下午我们开会详细讨论。清辞想把风远中心的第一期就定在那里,面积够大,结构也适合改造。”
“资金方面……”傅临渊迟疑了一下,“扎克利那笔捐赠,你真要接受吗?”
“只接受一部分。”楚清辞接过话,“我和砚卿商量过了,接受他指定的那部分用于罕见病支持项目,大概两百万美元。剩下的,我们自筹。沈氏慈善基金会会出一部分,‘种子’网络里的朋友们也表示要捐款。”
陈医生检查完傅临溪的情况,走过来:“我这边也联系了几个医学院的老同学,他们都愿意来做志愿者医生。毕竟楚教授当年帮过很多人,现在大家想回报。”
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但楚清辞心里清楚,建立一个像外公设想中的综合支持中心,远比打击一个罪犯要复杂得多。这需要长期的投入、专业的管理、社会的理解,还有——时间。
上午十点,楚清辞和沈砚卿离开医院,前往预定的会议地点。车子驶出医院大门时,楚清辞回头看了一眼住院大楼。
阳光下,那栋白色建筑显得宁静而庄严。她知道,楼里的那些人,还有更多像他们一样的人,都在等待一个真正能接纳他们的地方。
而她,要为他们建造那个地方。
会议地点选在沈氏集团大厦的三十五层会议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成都的城市天际线,秋日的阳光把玻璃幕墙照得闪闪发亮。长条会议桌边已经坐了不少人:林微澜、陈医生、傅临渊、李律师、王记者,还有几个新面孔。
楚清辞和沈砚卿走进来时,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楚小姐,沈总。”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上前握手,“我是杜雨薇,林小姐介绍的建筑设计师。您外公那张草图我看了,非常了不起的构想,二十年前就有这样的理念,太超前了。”
楚清辞微笑:“杜设计师,接下来要辛苦您了。”
“不辛苦,这是我的荣幸。”杜雨薇很激动,“说真的,我入行二十年,做过很多商业项目,但像这样有社会意义的设计,还是第一次。”
众人落座。沈砚卿作为会议主持,开门见山:“今天是我们第一次正式讨论‘风远综合支持中心’的筹建。先明确几点:第一,这不是慈善机构,也不是商业机构,而是社会企业,要自负盈亏但非营利;第二,中心的核心服务对象是特质者群体,但也面向所有有需要的人;第三,我们必须保证中心的独立性和专业性。”
王记者第一个发言:“舆论方面我已经开始预热了。下周我会发一篇深度报道,介绍楚教授当年的理念,以及现在重建这个构想的意义。但我们需要一个‘故事’,一个能打动人的切入点。”
“故事有。”林微澜说,“张小芸、周宇、吴芳他们,每个人都是故事。但我们要征得他们的同意,不能消费他们的苦难。”
李律师推了推眼镜:“法律程序方面,我已经在注册‘风远社会企业有限公司’,手续需要一个月。场地如果确定是旧纺织厂,还需要走土地性质变更和建筑改造审批,这个时间更长,可能要三到六个月。”
“资金呢?”傅临渊问。
沈砚卿调出投影,显示一份初步预算表:“第一期改造需要两千万人民币。沈氏慈善基金会承诺一千万,傅先生捐赠三百万,‘种子’网络初步认捐两百万,缺口五百万。扎克利的那两百万美元如果到位,可以覆盖缺口还有余。但我们要有自己的造血能力,不能一直靠捐赠。”
楚清辞接话:“所以我们需要设计可持续的商业模式。我初步想了几个方向:一是职业培训后的劳务输出,比如周宇可以做数据分析师培训,吴芳可以开园艺课程;二是研究成果的有限度转化,比如郑老师的空间记忆法可以开发成导航软件;三是向社会企业提供服务,收取合理费用。”
陈医生点头:“医疗和心理服务部分,我可以组建志愿者团队,初期以义诊形式,后期可以考虑纳入医保定点。但难点在于,特质者的很多问题不是传统医学能解决的,需要跨学科的合作。”
杜雨薇在笔记本上快速画着什么,然后举起来:“关于场地,我昨天去看了旧纺织厂。面积确实够大,七千平米,但建筑老旧,改造难度大。优点是结构坚固,层高高,适合做多功能空间。我建议分三期改造:第一期先改造一千平米,把基本功能做起来;第二期三千平米,扩展服务范围;第三期全部完成。”
她翻到下一页:“功能分区我做了初步规划:一楼是接待大厅、医疗咨询区、职业培训教室;二楼是心理咨询室、社交训练空间、图书室;三楼是办公区和员工休息区。后院可以改造成康复花园,吴芳说她想负责那部分。”
会议进行了三个小时,每个人都在贡献自己的专业意见。楚清辞听着,记着,心中涌起一股力量——这不是她一个人的战斗,是一个团队在为一个共同的理想努力。
中场休息时,林微澜拉着楚清辞到窗边,递给她一杯温水:“累了吧?你从早上到现在都没怎么休息。”
“不累。”楚清辞看着窗外,“微澜,你知道吗?我现在才真正理解外公当年为什么那么执着。他不是为了成为英雄,是为了给像张小芸、像傅临溪那样的人,一个可以安心做自己的地方。”
林微澜握住她的手:“你会做到的。清辞,你比你想象的要强大。”
休息结束,会议进入最关键的部分——时间表和责任分工。
沈砚卿在白板上写下时间节点:“现在是十月下旬。十一月底前完成公司注册和第一期资金到位;十二月底前完成场地审批和设计定稿;明年三月底前完成第一期改造;明年五一,中心正式对外开放。这个时间表很紧,但可行。”
“责任分工。”楚清辞站起来,“我总负责,统筹全局。砚卿负责资金和对外联络;微澜负责宣传和志愿者招募;陈医生负责医疗团队组建;李律师负责所有法律程序;王记者负责舆论引导;杜设计师负责场地改造设计;傅先生……”
她看向傅临渊:“您愿意负责职业培训部分的开发吗?您有企业管理的经验,最了解市场需要什么样的人才。”
傅临渊沉默片刻,点头:“好。另外,我可以让公司的It部门帮周宇开发一个数据技能培训平台。”
“谢谢。”楚清辞微笑,然后看向每个人,“我知道,大家都有自己的工作和生活,接下这个任务意味着要付出额外的时间和精力。我不强求,如果有困难,现在可以提出来。”
会议室里安静了几秒。然后,陈医生第一个开口:“我明年三月退休,正好可以全职投入。”
李律师:“我事务所的年轻人可以分担一部分工作,我没问题。”
王记者:“这是我的专业,也是我的理想。”
林微澜:“我早就想从时尚杂志转型做点有意义的事了。”
杜雨薇:“这样的项目,不给钱我都愿意做。”
傅临渊:“这是我妹妹需要的,也是我欠楚教授的。”
最后,所有人都看向沈砚卿。他握住楚清辞的手,只说了一句话:“我夫人想做的事,我全力支持。”
下午四点,会议结束。走出会议室时,夕阳已经开始西斜,给城市镀上一层金色。楚清辞站在落地窗前,看着脚下的车水马龙,忽然觉得,这个城市里还有很多像他们一样在默默努力的人。
“想什么呢?”沈砚卿走到她身边。
“想外公。”楚清辞轻声说,“如果他看到今天这个会议,会说什么?”
“他会说,”沈砚卿模仿着老人的语气,“‘清辞,你做得比我好。’”
楚清辞笑了,眼里有泪光。
傍晚六点,楚清辞和沈砚卿回到酒店——安全屋暂时还不能回,警方还在做现场勘查。秦管家已经准备好了晚饭,简单的三菜一汤,但热气腾腾。
“秦伯,您不用这么麻烦。”楚清辞过意不去。
“不麻烦。”秦管家摆好碗筷,“我老了,帮不上大忙,做做饭还是可以的。你们年轻人忙了一天,要吃点好的。”
三人坐下来吃饭。电视里正在播放晚间新闻,主持人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瑞康医药涉嫌多起违法犯罪案件,目前公司已停业整顿,相关负责人被依法逮捕。据悉,该案还牵涉境外资本非法介入我国医疗研究领域……”
楚清辞看着电视屏幕,没有说话。沈砚卿给她夹了块排骨:“吃饭,别想那些了。”
“我不是在想扎克利。”楚清辞说,“我在想,还有多少像瑞康医药这样的公司,在用各种手段牟取暴利?我们建一个风远中心,能改变多少?”
秦管家盛了碗汤递给她:“小姐,楚教授当年说过一句话:‘能帮一个是一个,能救一个是一个。’一个人的力量有限,但如果你帮的那个人,将来又去帮别人,那力量就会越来越大。”
楚清辞想起外公笔记本里的一句话,她轻声念出来:“‘星火虽微,可以燎原。’”
“对,就是这个意思。”秦管家点头,“小姐,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今天开会那些人,医院里那些人,还有名单上那些还没联系的人,都是星火。聚在一起,就是光明。”
吃完饭,秦管家坚持要自己洗碗。楚清辞和沈砚卿到阳台上吹风。秋夜的风格外凉爽,带着淡淡的桂花香。
“砚卿。”楚清辞靠在他肩上,“你说,我们的孩子将来会是什么样?”
沈砚卿一愣,随即笑了:“怎么突然想这个?”
“就是突然想了。”楚清辞脸微红,“我在想,如果我们的孩子也有特殊能力,我们会怎么教育他?是让他隐藏,还是让他坦然接受?”
沈砚卿认真想了想:“我会告诉他,你和别人不一样,这很好。但不一样不代表特殊,每个人都有自己不一样的地方。你要学会和这种不一样相处,用它来做对的事。”
楚清辞抬头看他:“你说得真好。”
“因为是你教我的。”沈砚卿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清辞,等中心建起来,我们就考虑要孩子吧。让他在一个理解差异、尊重不同的环境里长大。”
“好。”楚清辞闭上眼睛,“那我们要努力,给他创造一个那样的世界。”
手机响起,是傅临渊发来的信息:“临溪今天说了十个字的句子:‘哥哥,我想吃火锅。’赵教授说这是重大突破。另外,她让我转告你,青城山观测站的书房地板下,还有一本楚教授的笔记本,她当年偷偷看到的。”
楚清辞心中一动,立刻回复:“笔记本里有什么内容?”
“她记不清了,只记得封面是蓝色的,上面画着星星。她说楚教授经常在深夜写那本笔记,写完后都会锁进地板下。”
新的线索。楚清辞和沈砚卿对视一眼。
“要去拿吗?”沈砚卿问。
“要,但不是现在。”楚清辞说,“青城山现在肯定还有警方的人在勘查,等风声过了再说。而且,外公特意藏起来的笔记本,一定很重要。”
正说着,林微澜打来视频电话。接通后,画面里是张小芸的笑脸:“清辞姐!我今天写了半首曲子,你听听!”
手机里传来简单的钢琴旋律,虽然生涩,但充满希望。张小芸弹完后,不好意思地说:“还不太熟练……”
“很好听。”楚清辞由衷地说,“小芸,等你好了,我送你一架钢琴。”
“真的吗?”张小芸眼睛亮了,“谢谢清辞姐!我会努力康复的!”
挂断电话,楚清辞心里满满的。她知道,这就是她要做这件事的意义——让像张小芸这样的人,能有地方弹琴,能让像傅临溪这样的人,能说出“我想吃火锅”,能让像周宇、吴芳、郑文彬这样的人,能用自己的能力活得有尊严。
晚上九点,楚清辞在书桌前整理今天的会议记录。沈砚卿洗完澡出来,看到她专注的侧脸,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她。
“休息一会儿吧,明天再弄。”
“马上就好。”楚清辞靠在他怀里,“砚卿,你说我们给中心起个什么小名好?‘风远综合支持中心’太正式了。”
沈砚卿想了想:“叫‘星火之家’怎么样?星火燎原,也呼应你外公那句话。”
“星火之家……”楚清辞重复着,笑了,“好,就叫这个。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点点微光,汇聚成家。”
她合上笔记本,转身抱住沈砚卿:“砚卿,谢谢你。没有你,我走不到今天。”
“是我该谢谢你。”沈砚卿轻轻抚摸她的头发,“清辞,是你让我看到了生活的另一种可能——不是只有商业成功才算成功,帮助他人,实现理想,也是一种成功。”
窗外,城市的灯火如星河般蔓延。在这个普通的秋夜,一群普通人正在为一个不普通的理想努力。
星火虽微,终将燎原。
而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