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是相当的凑巧了。”
他将凑巧二字咬得及重,早晨才见过的人,明知他的动向这才几个时辰便颠颠的来了,任谁说是凑巧都不可能吧!
沈星然看了一眼,目光转而飘向远处,没在言语。
此时,方才那惊心动魄的撤离行动终于告一段落。
初七和楚枫都被派出去继续排查隐患和安抚民众,田把事和庄头则带领剩下的人,正全力疏散着聚集在空地上的佃户。
由于事发突然,终究还是有个别年老体衰的农户逃跑不及,陷进了泥泞之中,挣扎不得。
也有个别人被滚落的碎石擦伤甚至砸中,痛苦呻吟。
不过万幸的是,大多人及时躲避,被落石砸中的这些人的伤势看似严重,却并无性命之忧。
场面稍稍稳定下来,楚洛书看着空地上那些三五成群、几乎个个浑身泥污、惊魂未定、脸上交织着庆幸与后怕的人们,眉头再次紧紧锁起。
他立刻将庄头叫到了一旁,避开人群,压低声音,语气严肃而果断:“此地情况未明,恐还有二次坍塌的巨大风险!立刻找些木料、竹竿,在危险区域外围用篱笆围起,设立警戒,任何人都不得擅自靠近!待得日后天晴,灾情稳定些,我再另行安排可靠的工匠来彻底清理!”
庄头闻言,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躬身应是:“是!小的明白!这就去办!”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为难之色,抬手指向不远处空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呻吟不已的佃户们:“只是……东家,这些受伤的佃户……总不能就这么放着不管吧?得赶紧救治,还有……”
还不等他把话说完,楚洛书便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语气中没有丝毫犹豫,只有不容置疑的关怀与担当:“立刻统计人数和伤情轻重!所有医药费用,全部从账上支,不必吝啬!另外……”
他目光扫过那些呻吟的伤者,声音愈发沉稳有力:“凡是此次灾害中受伤的,无论轻重,按人头,每人先发二钱银子作为安家疗伤之用!家中主要劳动力因此次受伤暂时无法下地劳作的,再额外补贴五两银子,确保他们一家老小吃穿不愁,安心养伤!”
庄头闻言,双唇剧烈地蠕动了几下,眼中瞬间蓄满了感激的热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二钱银子,对于普通农户而言,已是一笔不小的应急款项。
而五两银子,更相当于一户普通佃农两年的辛苦所得!
庄子上一共有二三十户人家受灾,方才在这边清理的大多是家中的主劳力,东家这番话,等于是将他们未来一两年的生计都考虑进去了!
这份胸襟,这份担当,这份对下人的体恤,简直……简直就不是人能做到的,这是活菩萨啊!
庄头此刻只觉得一股暖流涌遍全身,激动得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心中对楚洛书的敬佩与感激已然达到了顶点,看着楚洛书的眼神,简直巴不得将这颗心都掏出来给他看看,恨不得当场给他跪下叩谢大恩!
庄头激动得浑身颤抖,那一声“东家”几乎带着哭腔,后面的话全堵在了喉咙里,化作一个深深的、几乎要将额头贴到地面的鞠躬。
他身后,几位年长的佃户听着楚洛书与庄头的对话,早已是泪眼婆娑,望着楚洛书的背影,如同瞻仰着一尊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在这乱世之中,能遇到这样一位体恤下情、恩重如山的东家,是他们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楚洛书并未在意庄头的失态,只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份发自肺腑的感激。
他转过身,目光再次投向那片依旧在微微震颤、如同巨兽喘息的山林,眉宇间的凝重更甚。
沈星然的出现与救援,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虽解了燃眉之急,却也搅乱了他原有的部署与判断。
这个男人的实力深不可测,动机更是扑朔迷离,如今正像一个巨大的变数,矗立在他对面。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纷乱思绪,重新将注意力放回眼前的善后事宜上。
当务之急,是稳定人心,救治伤员,防止次生灾害。
“庄头,”楚洛书的声音不高,却沉稳有力,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穿透力,瞬间将庄头从激动的情绪漩涡中唤醒。
他目光扫过众人,条理清晰地如同在棋盘上从容布局:“眼下有三件要紧事,需立刻着手去办,不得有误。”
寥寥数语,指令明确,轻重缓急一目了然。
他与庄头几句简洁而高效的交涉,便将混乱的局面迅速梳理清晰,各项赈灾安民的措施安排得井井有条,显露出远超常人的决断力与掌控力。
不远处的一棵老槐树下,沈星然正负手而立,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楚洛书与庄头的对话虽隔了些距离,却依旧清晰地传入他耳中。他狭长的双眼微眯,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嘴角随之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些许银钱,便能收拢如此众多质朴而炽热的民心……看来今日这一趟,他也并非毫无考量地走了这一趟。
这笔“买卖”,倒也有几分意思。
天色说变就变,方才还透出些许暖意的阳光倏地隐入厚重的云层之后,天幕迅速阴沉下来,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仿佛触手可及。
很快,细密的雨丝便淅淅沥沥地飘落下来,织成一张朦胧的水网,将上午才被烈日晒得半干的泥土地面重新濡湿,泛起一层深色的水痕。
空气也随之变得愈发清冷潮湿,带着泥土与草木的腥甜气息。
回城的马车内,铺着柔软的锦垫,楚洛书安然端坐,指间捏着一只小巧玲珑的白瓷茶杯。
杯中茶汤澄黄温润,热气袅袅升腾,散发出清雅悠远的芬芳,沁人心脾。
他正浅浅啜饮着,动作优雅从容,眉宇间因之前的凝重而舒展了些许,显露出几分难得的闲适与惬意,看上去心情似乎颇为不错,仿佛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生死一线,于他而言,不过是午后一场无关痛痒的消遣小插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