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楚洛书却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无形无质、却冰冷刺骨的杀机,正如同一张正在缓缓收拢的、密不透风的巨网,悄然笼罩了整个临溪阁,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般的、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仿佛下一刹那,就会有致命的惊雷毫无征兆地炸响!
他缓缓走回宽大的书案后坐下,并没有重新点燃烛火,彻底的黑暗既能更好地掩盖他的踪迹,也能让他的思绪在绝对的安静中变得更加清明和专注。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紫檀木桌案上轻轻敲击着,节奏缓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感,脑中则如同高速运转的精密器械,飞速地梳理、推演着眼下这错综复杂、危机四伏的局势!
对方已经截获了情报,至少他们自以为截获了,并且将强烈的疑心直接指向了他本人。
那么,接下来,他们会如何出招?
直接派人潜入侯府,对他实施灭口?这种可能性似乎并不大。
侯府虽已不如往日鼎盛辉煌,但毕竟仍是圣上册封的爵府,是皇亲国戚的宅邸,在此地明目张胆地杀人,即便是刺杀一个没名没份的庶子,风险实在太大,极易引火烧身,闹出无法收场的风波。
除非……对方能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将这场谋杀做成一场天衣无缝的、任何人都查不出破绽的“意外”。
但这其中的难度之高,操作之复杂,绝非易事。
那么,从那些要命的“证据”本身入手?
这倒是极有可能,甚至可以说是对方当前的最优选择。
与二房最大的牵扯就是白沐庭,可他已经倒台,难道白沐庭也不过是个推手,他背后除了长春宫,难道还另有其人?
当时冷眼旁观,如今二房垮了便伺机而动,对方此刻大概率尚不知晓那些关键的证物已经被他们抢先一步取走并秘密藏匿,他们很可能会趁着夜色掩护,再次派出高手潜入静和院,试图赶在他们之前将井中之物转移走,或是干脆彻底销毁,来个死无对证。
可一旦对方派去的人发现那口枯井之下早已空空如也……那么,他们只会更加确信此事就是他楚洛书所为,接下来所要面对的,恐怕将是对方更加毫无顾忌、更加酷烈疯狂的反扑与报复!
还有一种更坏、也更狠毒的可能性,对方或许会选择从外部施压。
利用他们在朝堂之上盘根错节的关系网络,罗织罪名,上书弹劾整个岌岌可危的侯府,再借官府之手,以冠冕堂皇的“查办”名义,强行闯入临溪阁,进行掘地三尺式的搜查。
届时,即便他们找不到真正的证据,也足以凭借舆论和官威,将他乃至整个侯府彻底压垮、碾碎,从此永无翻身之日!
这无疑是最为稳妥、也最为狠辣彻底的办法,既能兵不血刃地除去他这个心腹大患,又能最大限度地保全他们自身,不留下任何明显的把柄。
每一种可能的发展方向,都暗藏着足以致命的凶险与杀机,楚洛书只觉得心头仿佛压上了一块千斤巨石,沉重得让他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连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
书房内,烛火早已熄灭,唯有清冷的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影子。
楚洛书端坐在紫檀木书案后的阴影里,身形挺拔如松,指节分明的手随意搭在扶手上,仿佛只是在静享这难得的安宁时刻。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三更天了。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微的窸窣声从屋顶传来,像是夜猫踏过瓦片,又像是风吹落叶。
时间,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的流逝都像是在锋利的刀尖之上艰难行走。
然而,阴影中的楚洛书,面容沉静如水,不见丝毫慌乱。他并非不警惕,而是习惯于将审慎藏在更深的地方。
屋顶那窸窣的异响刚一传来,清晰无误地表明不速之客已至。
他指尖微动,一枚小巧的骨笛凑近唇边,发出一声极轻微却极具穿透力的嗡鸣。
但楚洛书的唇角却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这声音太过刻意,太过专业,分明是各中高手在瓦片上行走的特有声响。
两个黑衣人如同鬼魅般从梁上落下,悄无声息,垂首待命。
月光照见他们腰间佩戴的制式长刀,刀鞘上暗沉的纹路若隐若现。
“屋顶。”楚洛书的声音压得极低,言简意赅。
“是。”暗卫领命,身形一扭,便如轻烟般从窗口掠出,灵巧地翻上屋脊。
楚洛书静立原地,侧耳倾听,屋顶上传来几声极快的、刻意压低的金铁交击之声,更像是某种信号般的过场,而非生死搏杀。
紧接着,是一道身影以快得惊人的速度向着偏厢方向远遁而去的破风声。
他的暗卫……并未全力阻拦,甚至未曾折返复命。
楚洛书眸光微闪,若有所思,这情形,透着蹊跷。
就在这时,书房那扇沉重的木门竟“哐当”一声被人从外略显慌张地推开!
一道纤细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正是那个名唤“红杉”的小丫鬟,她发丝微乱,呼吸急促,一张小脸吓得煞白,眼睛里噙满了慌乱无助的水汽,活脱脱一个被夜间异响惊扰、六神无主的小女子模样。
“大公子!大公子!”她声音带着惊惧的颤音,进门后目光仓皇四扫,最终定格在楚洛书身上,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竟不由分说地扑近前来,下意识地寻求庇护般抓住了他衣袖的一角,身体微微颤抖:“外头……外头好像有动静!奴婢、奴婢好生害怕……”
她的表演堪称完美,无论是神态、语气还是那恰到好处的、属于低等丫鬟的怯懦与惊慌,都无懈可击。
然而,就在她靠近的一刹那,一缕极淡雅、极清冷的檀香气味,若有若无地飘入了楚洛书的鼻息。
这香气……绝非寻常丫鬟所用得起的花露香粉,更非府中统一配发的皂角气味。
它沉静、宁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贵重与疏离,仿佛萦绕于深寺古刹或……某些极讲究之人的书房静室,还有一丝丝的熟悉之感。
楚洛书的目光在她那张吓得惨白,毫无破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自然地垂下眼帘,掩去眸底一闪而过的锐利精光。
他并未推开她,反而语气放缓,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不过是巡夜护卫经过,或是野猫蹿上了房顶,不必惊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