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洛书正欲伸手,恰在这时,楚枫端着热茶走了过来,月儿牙儿各拿着托盘也跟在后头,托盘里放着的是熏烤好的衣物。
几人仿佛早已经习惯了沈星然的存在,上前行了一礼。
东西放下便去歇着吧,今夜不必伺候了。楚洛书淡淡道。
几人应声退下,沈星然很自然地接过楚枫手中的茶盘,斟了一杯热茶递到楚洛书手中。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仿佛本就是这府中的主人。
二房虽除,但朝中盯着武宁侯府的眼睛只多不少。沈星然语气随意,内容却不容轻视:萧景琰今日邀约赏梅是假,试探才是真。他要知道,武宁侯府究竟还有几分能耐。
楚洛书捧着温热的茶杯,目光掠过庭院中那株巨大的凤凰木,枝桠负雪,静默如谜。
“陛下多疑,若真想动武宁侯府,也不会等到今日。”
“哦?”沈星然挑眉:“那你以为,二房早已下狱,他为何偏选在此时发作?”
“因为二房碰了不该碰的底线。”楚洛书声线轻缓,却透出冰冷的锐利:“陛下年少时曾遭手足相残,如今最恨兄弟阋墙。即便我父亲早逝,尚有儿时情分与祖父军功维系一线香火之情。”
沈星然闻言,眼底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深意,终化作一声低叹:“元初啊……”
尾音缭绕,似赞似叹,更似无尽玩味。
沈星然凝视他片刻,忽然轻轻笑了。
那笑声里不再有惯常的戏谑,反倒透出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
“元初啊元初,你总是看得这般透彻,反倒让人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他抬手,指尖轻轻掠过楚洛书被风吹得微凉的发梢,动作自然亲昵,眼神却锐利如刀。
“那你可曾想过,你口口声声叫的陛下,他念的这份‘香火情’,究竟还能维系多久?武宁侯府如今看似平稳,实则不过是立在悬崖边上。”
楚洛书捧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温热的瓷壁驱不散心底悄然泛起的寒意。
他何尝不知?二房倒台,看似剪除了内患,却也同时将武宁侯府推至风口浪尖,成为众矢之的。陛下此刻的按兵不动,与其说是顾念旧情,不如说是在权衡,在观望。
“维系多久,不在于陛下,而在于侯府自身。”楚洛书抬眼,望向庭院中那株在积雪重压下依旧枝干虬劲的凤凰木,语气平静却坚定:“只要侯府还有价值,只要我楚洛书还站在这里,这份情份,就不会轻易断掉。”
“价值?”沈星然看着他,眸色深沉:“你说的价值,是指武宁侯府在军中的余威,还是指……你楚元初本人?”
这句话问得直白,甚至有些咄咄逼人。
楚洛书心头微震,对上沈星然探究的目光。
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桃花眼里,此刻清晰地映出他的身影,以及一丝不容错辩的认真。
就在楚洛书斟酌如何回应时,沈星然却忽然敛了神色,转头望向侯府高墙之外的沉沉夜色,语气变得凝重:“元初,我得到消息,北境不太平。突厥似有异动,朝堂上很快就要为此事争论不休。届时,军权、粮草、人选……每一件都足以掀起滔天巨浪。武宁侯府,避不开的。”
楚洛书神色一凛,北境军务,历来是武宁侯府的根基所在,也是最大的忌讳。
祖父和父亲皆曾镇守北疆,麾下旧部遍布边关。
陛下对此,既是倚重,亦是猜忌。
“消息可确切?”
“八九不离十。”沈星然颔首:“萧景琰今日邀你,恐怕也不仅仅是试探侯府虚实,或许更想探探你兄弟二人对北境之事的口风。毕竟,若真起战事,你的皇帝陛下能用、且放心用的将门之后,屈指可数。”
一阵夜风卷着雪沫吹入廊下,楚洛书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沈星然极其自然地侧身,用自己月白色的身影为他挡住了风口,宽大的衣袖在风中微拂,带着一丝清冷的木质香。
“所以,元初!”沈星然的声音压低,带着一种蛊惑般的意味:“你现在可还想知道,我这张脸是真是假?”
楚洛书蓦然抬头,撞进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此刻他才惊觉,眼前之人看似玩世不恭,实对朝堂风云了如指掌。
这张俊美面容下,究竟藏着什么?
沉默蔓延,只有雪落簌簌作响。
良久,楚洛书抬手轻落在沈星然为自己挡风的手臂上,指尖感受其下坚实力量。
你的脸是真是假,此刻并不重要。他目光清冷:重要的是,你此刻是站在武宁侯府这边,还是另有所图?我要听的是一句实话。
沈星然微微一怔,看着楚洛书按在自己臂上的手,眼底翻涌起复杂情绪。
他反手温热手掌覆上楚洛书微凉的手背。
我若说,我所图甚大,大到可能将这京城、乃至天下都卷入其中……他逼近一步气息几乎将楚洛书笼罩,声音低沉磁性:元初,你可还敢信我?
楚洛书瞳孔微缩心中巨震,却未退缩。
四目相对,雪光夜色中,仿佛有无形的交锋在激烈碰撞。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更夫敲梆的声响,悠长地穿透寂静的侯府。
沈星然的话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楚洛书心中激起层层涟漪。
他所图甚大,大到可能将这京城、乃至整个天下都卷入其中,这般狂妄的言辞,从沈星然口中说出,却莫名地让人信服。
楚洛书的手仍被沈星然温热的手掌覆着,竟一时忘了抽回。
他望进对方深不见底的眼眸,那里面不再有玩味,不再有戏谑,只有一片近乎坦荡的深邃。
“信与不信,从来不是一句话的事。”良久,楚洛书终于开口,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清晰:“我要看的,是行动,是结果。”
沈星然闻言,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那笑意不同于往常的轻浮,带着几分郑重:“好,那便请元初拭目以待。”
他并未松开手,反而就着这个姿势,将楚洛书微凉的手握得更紧了些,牵着他转身朝临溪阁内走去。
“外面风大,进去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