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试图精准描述那种微妙的感觉:“尽管你每次现身,衣着、声线、乃至气息都刻意改变,步履轻重、持杯的手势、思考时指尖无意识叩击的节奏……这些细微之处都已尽量遮掩。
但一个人根植于骨髓的习惯,如同影子,纵是极力隐藏,也总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
我观察了你三次,三次都有同一处极微小的、与你刻意表现出的身份不相符的惯性动作。
只是猜测,未曾想,竟真的猜中了。”
他省略了那个最关键的习惯细节,将其归于一种综合的感受,既给出了解释,又保留了一丝属于自己的筹码。
沈星然听罢,眼中的兴味更浓,他没想到,楚洛书的观察竟已细致入微到如此地步。
“看来,是我小觑你了。”他缓缓说道,目光落在楚洛书身上,重新审视着这位武宁侯府的大公子。
风儿柔柔地吹拂着,像是天地间最温柔的手,轻轻卷起枝头片片洁白的梨花,任由它们在半空中曼妙飞舞,又悄无声息地簌簌落下,不一会儿就在祠堂前的石阶与泥地上铺开了薄薄一层雪白,宛若刚降下一场细雪。
晨光熹微,透过院中古树稀疏的枝叶,斑驳地洒在青石板上。
那光影摇曳,仿佛也染上了祠堂里固有的清冷与静谧,叫人不自觉屏息凝神。
朱红的祠堂大门被人缓缓推开,门轴转动,发出沉重而悠长的吱呀声,在寂静的院落里显得格外清晰。
楚洛书迈步走入,目光第一时间便落在了那依旧端端正正跪在祖宗牌位前的少年身影上。
楚闻溪背脊挺得笔直,神情肃穆沉静,仿佛已这样跪了许久。
楚洛书心中一软,脚下步子不由得放得更轻,他缓步上前,自香案上取了三炷香,就着长明灯点燃,青烟袅袅升起,他恭敬地将香插入香炉,动作庄重而舒缓。
香烟缭绕,在肃穆而空旷的祠堂中缓缓扩散,平添几分凝重之气。
他撩起衣摆,在楚闻溪身侧的蒲团上跪下,先向着祖宗牌位郑重地磕了一个头,方才侧过首,声音放得极轻,几乎融在缭绕的烟雾里:“可想明白了?”
楚闻闻溪闻声抬起头,目光掠过袅袅香烟,落在兄长清瘦的侧脸上,晨光透过高窗,恰好照亮楚洛书半边脸颊,其眉目显得格外清晰,却也清晰地透出几分难以掩饰的疲惫,眼下的淡青与微蹙的眉心无不诉说着他的辛劳。
他忽然觉得,兄长的肩头仿佛压着千斤重担,那本应挺拔的肩背虽依旧端正,却无端透出一种承重已久的僵硬,令他心头蓦地一涩,鼻尖微微发酸。
“想明白了。”他低声回答,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握紧。
楚洛书微微颔首,清俊的脸上神色缓和了些许,温声道:“从今日起,你便称病在家,哪儿都不能去。官学那边,自有我去同山长言明。”
“一切听由兄长安排。”楚闻溪垂首应道,声音恭顺。
“罢了,”楚洛书站起身,同时伸手,稳稳地扶住了弟弟的手臂,将他一同带了起来:“且先去偏厅用早膳吧,舒儿应当已经到了,莫让她等急了才好。”
楚闻溪点了点头,借着兄长的力道站稳,随着他一同走出祠堂。
门外梨花依旧纷飞不止,不时有花瓣落在他们的肩头、发上,带来丝丝凉意。
然而楚闻溪却觉得心头那沉甸甸的重负似乎稍稍减轻了些许,仿佛兄长方才那有力而沉稳的一扶,无声地传递给了他无尽的力量。
兄妹三人一同在偏厅安静地用完了早膳,碗筷刚撤下,已有人在前厅候着,等待着楚洛书前去决策事务。
来人是城外一处温泉庄子的管事,那庄子不久前才被楚洛书买下,正大肆修葺整顿,管事特意上门便是为了向他详细禀报修缮的进度。
庄子管事才刚躬身退去,紧接着,城中铺子上的掌柜又接连来了几位,人人手中捧着账本册子,一一向他汇报当月的营收盈亏、货物进出等繁琐事宜。
楚闻溪一个人枯坐在望月阁院中的石桌旁,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一片落下的梨花瓣,清晰地听着从前厅方向隐约传来的、迎来送往的各色管事们的脚步声和低语声,不禁想起了昨夜妹妹楚云舒同他的那番对话,心中更是五味杂陈,难以平静。
等将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完毕,窗外的日头已然西斜了几分。
楚洛书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角,正想扬声叫楚枫沏壶热茶来,抬眼看见应声端着茶盘进来的竟是月儿和牙儿两个丫鬟,这才蓦然想起昨日楚枫因过错受了罚,此刻正在房中休养,无法近前伺候。
他抬手捏了捏眉心,掩去一丝疲惫,吩咐道:“牙儿你去沏壶新茶来。”
“月儿你过来给爷揉揉。”
牙儿低声应了一句“是”,便安静地退下准备茶水。
月儿则步履轻盈地走到了他身后,伸出指尖微凉的手,力度恰到好处地在他的太阳穴上轻轻揉按起来。
楚洛书舒适地向后靠了靠,眯起了眼睛,享受着这片刻难得的放松。
秋日的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柔和地洒在廊下,带来温暖却不灼人的暖意。
楚洛书素来习惯在这样的午后,躺在廊下的那张桃木躺椅上小憩片刻,任由那融融暖意一点点渗入肌肤,驱散疲惫,故而总能睡得格外沉熟。
这一日,他刚坠入梦乡不久,便朦胧觉得身侧微微一沉,仿佛有人悄然靠近。
他下意识地想要睁眼查看,却忽觉脖颈处被一道温热的力度极轻极快地一点,那动作看似随意,却精准地令他周身一软,刚凝聚起的意识顿时溃散,沉入了更深的黑暗之中。
他是被一声尖锐而充满惊惧的尖叫吵醒的。
不悦地蹙眉睁开眼,率先映入还有些模糊的视野的,是一缕散落下来的墨色青丝,以及近在咫尺的、绣着繁复精致暗纹的墨色衣襟。
他微微抬眸,便直直对上了一张近在咫尺的俊朗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