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人盯着，注意别露了行踪。”必然小师傅才刚走，楚洛书便在酸枝木桌边坐了下去，指尖捻着茶盘里一只青花瓷杯。杯身冰凉的触感在他指腹间流转，他神色淡淡地吩咐，声音却似浸了寒潭水：“让人打点一下，再去确认消息可是有误。”
晚风吹得窗棂呼呼作响，山里的夜寒比平地上更重三分。古庙里处处萦绕着陈年檀香，混着雨前潮湿的土气，熏得人昏沉，树叶沙沙作响，本该是个助眠的夜，楚洛书却迟迟未能入眠。
辗转反侧至后半夜，方才浅眠，可就在天将亮未亮之际，一道清越的钟声破空传来。楚洛书睡得迷糊，却被这声音惊得心口一悸，睁开眼时，只余烛火摇曳，仿佛只是梦中错觉。
推开门，一股沁凉水汽钻入鼻腔——不知何时，外面已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雨水顺着青瓦屋檐珠串般滴落，在石阶上溅开细碎水花。他抬头望了会儿，不自觉地伸出手去。冰凉的水珠坠入掌心，惊起更细微的水沫，薄薄一层水流绕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蜿蜒而下，顺着掌纹从腕间滑落，很快便将素白袖口浸透一片深色。
楚枫出来时，正见他家主子怔怔站在廊下玩水，顿时觉得额角直跳。他重重叹口气，取出随身带的细棉帕子，无奈地执起楚洛书的手擦拭：“少爷，晨露寒重，您这是何苦？”
楚洛书的目光仍落在雨幕深处，微不可察地叹息一声，似问非问道：“下雨了。”
“这雨是二更后落的，眼下应当快停了。”楚枫仔细擦干他每一根手指，又另取了方帕子垫在湿透的袖口，“僧人们尚在做早课，小的先伺候您更衣，稍后再去拜会方丈可好？”
楚洛书恍若未闻，目光仍胶着在雨幕中，主仆二人静立廊下，唯闻雨打芭蕉声淅沥作响。
良久，楚洛书忽然抬手，似要再接那檐头雨滴。楚枫正要阻拦，却见他手腕一抖，径自转身回屋，只留一句淡语散在风里：“不必跟着。”
楚洛书本就眠浅，被钟声惊扰后更无睡意，他让楚枫取来白玉棋盘，独自坐在窗边对弈。黑白子在指尖起落，烛火将他的侧影投在粉墙上，拉出一道孤寂的剪影。
楚枫强撑着在旁伺候，看了几局便忍不住哈欠连连。正当他眼皮快要粘在一起时，忽听楚洛书问道：“几更天了？”
楚枫揉眼看向窗外，天色仍是一片鸦青：“鸡鸣已过，约莫六更天了。”
“困了便回去歇着。”楚洛书指尖夹着一枚黑子，久久未落：“有事自会唤你。”
楚枫犹豫片刻，终究抵不过困意，他取来一件青灰缎面披风为楚洛书披上，又换了一壶滚烫的云雾茶，这才一步三回头地退下。
雨声渐悄，晨曦微露。楚洛书独自坐在渐明的天光里，指尖棋子迟迟未落，仿佛在等待什么——亦或，只是在等这场山雨彻底停歇。
寺外，灰蒙蒙的天空下，小雨淅淅沥沥，敲打着青砖黛瓦，也敲弯了树叶的腰。这雨已经缠绵数日，将整座山寺笼罩在一片朦胧水汽之中，仿佛连时光都被浸润得缓慢起来。
山道上，一老一少两个和尚的身影在雨幕中缓缓移动。老和尚步履沉稳，少和尚脚步轻捷，两把油纸伞在灰暗的背景中如同两朵移动的莲。雨点噼啪落在伞面上，奏出一曲寂寥的梵音，却丝毫阻挡不了二人坚定的步伐。
禅房内，楚洛书静坐在矮桌旁，指尖夹着一枚白玉棋子，久久未落。棋盘上黑白交错，竟是自己与自己对弈已有三日。茶香袅袅，衬得他眉目愈发清冷。
“少爷，您都在这屋里闷了三天了！”楚枫终于按捺不住，声音里透着焦躁，“寂玄法师明明已经回寺，我们为何不去求见？反倒日日在此下棋？”
楚洛书不语，只是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唇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不急。”
“怎能不急？”楚枫声音不自觉地拔高，“那老秃......”话到一半，撞见楚洛书淡淡瞥来的目光，顿时泄了气，悻悻然坐到对面，压低声音道：“再等下去，寂玄法师带回来的宝物，怕是早就被人瓜分殆尽了。那我们千里迢迢来此，岂不是白跑一趟？”
见楚洛书仍不答话，只是静静看着他，楚枫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少爷......”
楚洛书抬手，楚枫下意识闭眼，却只感到一只温热的手掌在自己肩头轻轻一拍。
“你这急性子，何时能改？”楚洛书轻叹，随即振衣起身，“更衣罢。”
楚枫猛地跳起来：“更衣？少爷我们要去哪？”
“大雄宝殿。”
“不去找寂玄法师求灵药了吗？”
楚洛书浅笑，笑意却未达眼底：“来了这些时日，是该去上炷香了。”
雨不知何时渐渐小了，唯余丝丝缕缕的雨雾，将整座寺庙笼罩得似真似幻。二人穿过回廊，但见红墙被雨水洗得发亮，金瓦在阴天里依然泛着淡淡的光泽。
大雄宝殿内，香火缭绕。两旁罗汉或喜或悲，或怒目而视，或低眉慈悲。正中央，释迦牟尼佛金身端坐莲台，微眯的双眼似看尽红尘，嘴角含笑，却又带着几分悲悯。
楚洛书接过楚枫递来的三炷香，恭敬插入香炉，而后退后几步，仰头凝视佛像。忽然他唇角勾起一抹自嘲——想他曾经杀人无数，恶贯满盈，如今竟也在这佛前低眉顺目，焚香跪拜。命运弄人，莫过于此。
“施主请留步！施主请留步！”
刚要踏出殿门，忽闻身后传来急促呼唤。转身见一小和尚快步追来，眉目清秀，约莫十五六岁年纪，僧袍下摆已被雨水打湿，贴在脚踝上。
“阿弥陀佛，”小和尚双手合十，气息微喘，“二位施主，请留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