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殊想到那情信，才压下去的尴尬，又浮了上来：“看了，没扔，以为你不小心放错了，想着改日还你，收起来了。”
“那好好收着，以后我常给你写，你全都收起来，以后等我们都老了，再拿出来一起看，必然别有滋味。”
老了再看？
颜殊瞥了他一眼：“怿哥哥才十七，还很年轻，怎么就想得那么远，都想到老了以后的事？”
楚怿也抬头看着她，脸上凝着些许诧异不解：“喜欢一个人，自然是想和她共渡一生，长相守、长相伴，想和她一起走过风霜雨雪，和她一起慢慢变老，我这么想，很奇怪么？”
这是想告诉她，他是真的想要和她，一生一世么？
可她早就没了那个心。
颜殊淡然浅笑：“是这个理没错，可从古至今，人心最是易变，这世上能始终如一者，少之又少。”
“而这世上，钱权乱人心，繁华迷人眼，最初的怦然心动，总有一日会泯然于时间，消散于繁琐的柴米油盐。”
“今日的相见欢喜，来日或许也不过是相看两厌。我倒觉得，还不如君子之交淡如水，来得悠然自得，余味无穷。”
楚怿握着茶杯的手微紧。
所以一开始，他们也是两相欢喜的，可最终那个人还是负了她？
能让未来的他心悦，却又最终止步不前，除非她早就嫁作人妇。
归京三年，征战九年，再回京时，她至少已二十五岁。
他不想做此猜测，可已到那个年纪，她不嫁人的可能很小。
以他对自己的了解，唯一只有这个原因，他才可能忍痛放手。
而此刻小姑娘的话，也算是间接，证实了他的猜测。
可……
那时他已经登位了，既然喜欢到大费周折，为她将后位虚悬。
为何却不护着她？
他明明可以下旨让小姑娘和离，再将小姑娘娶回宫，好好疼着宠着。
他为何不这么做？
为何竟让她死了？
她又到底是怎么死的？
那个负了她的男人又到底是谁？
难道未来的他就这么没用，当了皇帝却连自己喜欢的人都护不住，眼睁睁看小姑娘被人欺负死？
这不可能。
他不可能这么没用，他也不可能不管心爱之人的死活，任由她被人欺负。
所以……
是她自己么？
楚怿定定凝视颜殊，看着看着眼眶有些泛热，胸口也钝钝的疼。
他怎么忘了。
九儿自小在鬼域长大，她的身子一向不好，上一世回来萧家，肯定也是被萧家人虐待，后来又远离炎京上了战场。
战场……
很多身强力壮的男人都未必能吃得了边塞之苦。
何况是九儿？
九年时间，她女扮男装在战场拼杀，能活下来都已是天大的侥幸，身子得弱成什么样，可想而知。
身子弱便注定难孕子嗣，那个男人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嫌弃她么？
九儿性子既强且烈，哪怕上一世也能看出来，她从来不是会妥协的人。
她又是否因此失望透顶，郁郁寡欢，最终病逝的？
所以……
哪怕重生一世回到现在，她也封了心锁了情，不再相信任何人了？
“怿哥哥，你，怎么了？”颜殊有些奇怪，怎么看起来要哭的样子？
就算被婉拒，也不至于哭吧？陛下怎么看，都不是这样的人啊。
像之前发狠话给她下通牒，那才是她了解的，陛下会有的作风。
不是眼前这个。
颜殊不明所以。
她更不知道，楚怿并未相信她梦境的说词，不只猜到她的重生。
甚至只凭着国战，和她说的登极大典，沿着时间线，硬是将她前世一辈子发生的事，推测拼凑的七七八八。
“君子之交，呵……”
楚怿压下胸中酸涩，笑：“怿哥哥从来都不是君子，用了我的排行，九儿你就是我的人，永远都别想反悔。”
“三选其一，你没有别的选择，你若实在想不通，到时我帮你选。”
“你也别心存侥幸觉得这辈子能甩开我，否则我不介意真做土匪，把你虏回去藏起来，让你以后只能待在我身边，哪儿也去不了。”
君子……
未来的他倒是做了君子。
可做君子的结果是她早早离世，他痛失所爱抱憾终生，他们一辈子错过，到死都没能在一起。
甚至她死而复生回来，都不知道未来的他也是喜欢她的。
这辈子哪怕说破天，都不可能再做君子，不管是偷是抢是夺还是绑，总之他绝不会再给她，离开他的机会。
颜殊心道果然，面色丝毫不变：“说了会想，一定会好好想，这种大事我不会敷衍你的，你就放心吧。”
选是不可能选的。
那什么九儿，用的也不是他的排行，是她前世自个儿的排行。
她是他的人，但只是手下，不是他的女人。
她有名字叫颜殊，是他自己误会了，怎么说都不听，非要喊她九儿的。
合着她还解释不清了。
颜殊心中无奈，也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和他浪费时间扯下去。
陛下尚年少，又是情窦初开，正在兴头上，她越唱反调拒绝，陛下只会越对她志在必得。
得不到的最好，就是这么个道理。不能拒绝，那就顺他的意。
先放放。
等时间久了，见得姑娘多了，以后遇到更好的了，感觉也就慢慢淡了。
喜欢……
说到底只不过是种感觉。
喜欢的时候，没有不行，不喜欢的时候，谁它娘的记得谁是谁？
楚怿情知她在敷衍自己，也理智的没有再提及。
而是转开了话题：“林氏那边，你打算怎么处置？”
颜殊淡回：“等查清楚，自然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欠债还钱，天公地道，总不能独独轮到她，就例外了？”
楚怿心中了然：“萧震霆，会同意？”
颜殊语含讥诮：“萧家又不是他一个人的，同不同意可由不得他。”
“他自己还满身骚，洗都洗不清，莫非还想救林氏不成？”
楚怿笑道：“九儿已有决断，看来这次，林氏是真的惹恼了你。”
“若知晓前因后果，林氏怕是肠子都会悔青，萧震霆若知晓真相，想来也会恨上林氏，但老国公若泉下有知，我想必会觉得很欣慰。”
后悔么？
应该是后悔没有早些除掉她这个孽障吧？
颜殊讽笑：“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她杀我鬼域之人，我只是让她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应付的代价而已。”
杀我鬼域之人……
世人避之不及的流放之地，九儿却似乎格外在意，有着格外不一样的感情。
楚怿眸光微闪，转眼敛绪，瞟了眼旁边大箱子：“左右无事，我帮你查账。”
颜殊张了张唇，婉拒的话到嘴边，又咽回了肚子里。
楚怿去桌案边撩袍而坐，拿起一本账册翻开，便熟练的查起账来。
哎~
总不好让陛下一个人忙活，自己却坐在这里吃茶看着。
总觉得太尴尬，也太奇怪了。
颜殊想了想，干脆也起身上前，拿了一本账过来查。
两人各查各的。
屋中满室宁静，就只有纸张翻页，蜡泪滴落的声音。
没多久。
房门从外叩开。
禾源回来复命：“东西已送出府，没其它事，我回去睡了。”
“你去吧。”
颜殊掩上房门，朝楚怿道：“留着明天再查吧，也不急在一时半刻，今儿天太晚了，东西也已出府，怿哥哥早些回去吧。”
楚怿头也未抬：“你去睡，我查完就走，你不用管我。”
颜殊微微蹙眉：“还剩这么多，一晚上哪能查得完，我在外面找了几个账房先生，明天让他们查。”
楚怿抬头看着她：“你是怕我累着，还是不想看到我，想要撵我走，等把我撵走，你再自己回来查？”
“不是撵你，只是账太多了……”
“就这点儿账，我很快就能弄完，你身子不好，不能熬夜，九儿乖，听怿哥哥的，赶紧去睡。”
“怿哥哥身体贵重，我……”
“我是男人，且习过武，我身体好，熬夜也没什么，你和我不一样。”
“可整夜留在这里，总归是不太好，你……”
“你若再不去，我会点你的睡穴，抱你去你的床上，和你一起睡。”
“……”
颜殊几次话都没说完，就被楚怿霸道的打断，最后还被威胁。
干脆道：“那我先去睡了，怿哥哥也早些回去，别熬太晚了。”
爱查就查吧。
虽说陛下万金之体尊贵无比，可她刚刚才献了那么大一笔宝贝。
请陛下当一夜账房先生。
不止请得起。
折算下来好像……还有多吧？